没过一会儿,昝文溪又跑来了,看见院子里的洗衣机却不会用,只看见干衣服堆着,一点没打湿。
提着桶进来舀水的时候,看见一团长发散乱着铺在枕头上,一团面包似的被子里蜷着个冰凉的人,她连忙放下桶走上前,是李娥在睡着。
李娥睡得不太安稳,皱着眉头,额上都是冷汗,像是在做噩梦。
她很容易看见李娥睡着自己躺过的被褥,带着没洗过的灰尘勉强地入睡,脸上带着愁苦。她忘了自己是来打水的,两条胳膊撑在炕上,低眉顺眼地凝视着李娥,李娥睡了一会儿就咬紧牙关,眉头皱得更紧了,那秀气的眉毛拧在一起,像书法家的一撇一捺,每个弧度都透着婉约有致,李娥很快松开,嘴唇也不再抿得那么紧了。
她想起李娥让自己摸摸嘴唇的晚上,孳生着一些柔软的念头,她情不自禁地将手指又一次放过去,这回她看见了唇形,轻轻描出个弧度,忙不迭地撤回来,李娥没有被惊醒。
昝文溪提着空桶回了家,她家院子也有水龙头可以接水,稀里哗啦尽情释放,不用担心吵到李娥,放慢半桶之后她拎到李娥的洗衣机前,把水倒进去,左右观察,找到了插头和一串插线板。
她记得用洗衣机是会发出咕隆咕隆的声响,暂时没动,又回家拎了一桶水过来,打湿了窗台上的抹布,把晾衣绳擦了个干净,坐在太阳底下发呆。
这会儿被王六女打完身上疼痛的位置反应了过来,隐隐约约的,丝丝缕缕的疼痛,她不在乎这些疼,她见过刀山火海油锅,看见锯子锯在人的身上,地府里的疼痛是无穷无尽的,她用眼睛感受过了,身体就不觉得疼。
李娥醒来只看见院子里装满水的洗衣机和一桶干净清澈的水,门紧闭着,昝文溪不知去向。
洗衣机轰轰开动的时候,李娥趁着最后一点阳光,把被子拿出来拍打了下土灰。
晚上她感觉精神好一点了,就着手头这点可用的东西准备第二天的盒饭,她刚开始切切洗洗,昝文溪就过来了——昝文溪的耳朵很好,听见她笃笃笃,就跑过来,她的菜刀还没来得及从砧板上收走。
这天准备的是木须肉,萝卜烧肉,青椒土豆丝,青椒豆皮,西红柿炒蛋,酱烧虎皮蛋,还剩下一些青椒和鸡蛋,李娥拿出钱让昝文溪跑腿,买豆瓣酱。
李娥加了个菜式,决定早上去买点嫩黄瓜,现在有萝卜丝,豆芽丝,说不定卖鸡蛋酱拌面也有人买——家里青椒放不住,烂掉的气味会持续一整个冬天。
昝文溪跑腿回来,把零钱塞回她的皮夹子,规规矩矩地在一旁打蛋。
先把一个蛋打在碗里,看没问题,再倒进小盆。
李娥说都打了吧,这些太多了,做好鸡蛋酱能放挺久的,油多就行,她还要分送邻居。
晚上先给昝文溪煮了一小碗面条,面条都是手擀的,她也费了些劲,吃到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过了水的手擀面劲道爽利,还有李娥特别切的菜码子,还放了一勺李娥自己做的辣椒油。
昝文溪吃得稀里哗啦,连连说好,这给了李娥信心。但要运送过去,可能不是那么方便,到时候面条都坨了。
鸡蛋酱面条这主意纠结了一晚上也没想好,但鸡蛋酱没有浪费,李娥把酱倒在玻璃瓶里,给昝文溪送了一瓶,又亲自上门,给有德巷五号的外地人一家送了一瓶。
还有剩下的,她装起来,把有德巷的这些人点了点,算了算,从讨厌的人中拨拉出一个有德巷四号的徐欢欢。
女教师平时和她井水犯不着河水,虽然没照顾过她,但也没欺负过她,这样就也算个好人。
何况,揣着徐欢欢丈夫出轨的秘密,李娥多少有点同情徐欢欢。
徐欢欢看不起她,她曾经讨好徐欢欢,买了一套很难用的护肤品小薇,之后就不太联系了,现在再贴上去?
正犹豫着,昝文溪端起来说:“二姑娘也是她叫的,我送去,她知道是你送的。”
昝文溪捧着玻璃瓶,李娥忽然抓住她胳膊,叫她把酱放下。
“怎么了?”
李娥解开昝文溪的外套扣子,剥火龙果似的把昝文溪剥出来,掀开她的袖子,看见大大小小的淤青。
“今天跟王六女打架打的,我也在她身上留印子了,不疼。”
昝文溪抖抖胳膊让她松开,把酱瓶子端起来,一溜烟地跑了。
第70章怕痒
那时天已经晚了,一个小傻子莫名其妙地去敲徐欢欢的门,这是很不正常的。
如果说李娥是被众人孤立的话,徐欢欢就是和众人划清界限,除了打麻将的牌友能和她牌桌相见,其他时候她都反锁着门,俯身批阅卷子,灯下照着她伟大的身影,但学生在合唱大会上建议全班演唱《每当我轻轻走过你窗前》歌颂教师队伍时,她就会起一身鸡皮疙瘩,挥挥手让他们赶紧去唱流行歌曲,唱《学猫叫》都行。
家里不会有客人到来,在她做微商时,有过半个月门庭若市的日子,但周同凯批评她歪心思,不务正业,利用了大家对老师的信任卖这种假冒伪劣产品,对他的仕途也是个极大的影响,而且——不太挣钱。
许是她生来清高,十个手指头的纹路全是“簸箕”没有“斗”,注定留不住财,微商做得稀烂,不了了之,她也绝了这个念头,只是链接还挂着,家里的柜子里堆满了小薇那张不知道哪里偷来别人的脸。
除了周同凯,不会有人滞留在她门前,那些势利眼的乡巴佬邻居也对老师和当官的有所畏惧,就连那个小牲口姜一清也不敢明面上和她顶着干,但也是个混球,会翻墙进来偷她垃圾桶里用完的避孕套!该死的小畜生!
听到敲门声,徐欢欢毫不怀疑一定是姜一清姜二楚这对双胞胎中的某一个在肆意妄为,或者是要去有德巷三号请神问事的人眼瞎走错了路,她把笔帽扣上出来看,打开门,是有德巷一号捡破烂老太捡来最大的破烂站在门前朝着她笑。
她不讨厌:“干什么?”
“李娥,给的。”
小破烂因为勉强摄过几张看得过去的影,在徐欢欢眼里不是姜一清这种需要一脚踹出去的货色。她有时候也会对小破烂有一点爱称,因为人们都欺负她,而她不紧不慢恰到好处的一句公道话,会叫人家觉得她到底与众不同,是个有文化有体面的人。
傻子手里捧着一个罐头瓶,罐头瓶里油汪汪的,傻子举过来,她嗅到鸡蛋酱的气味,接过来对着光一看,卖相很好。
李娥会做饭这事,她也是知道的,李娥在院子里搭了个灶,每天在院子里炒菜的时候正好是她吃早饭或者出门的时间,香气往整个有德巷飘,她听说了有德巷五号的中学生在补课时每天都订一份,她也起过这个心思,但要她先对没文化的寡妇示好?不可能。
平白无故的,李娥差遣傻子把鸡蛋酱送过来,她接了,感受到了寡妇的善意,自己顺着台阶下了:“李娥给的,挺好,谢谢啊。”
傻子扭头就走了,像酒店里送外卖的机器人一样恪尽职守地归位,徐欢欢心里琢磨着,寡妇到底用什么驯化了傻子,把天天被姜一清耍着玩的人变成了这么个好用的助手?
“二姑娘。”徐欢欢揶揄着喊了句,傻子回头憨憨地笑,脸上就没有别的表情。
“听说你今天跟人打架了?咋样?”
傻子抬起头看看天,好像没听懂,过了会儿狠狠地说:“打死他!”
“诶呦。”徐欢欢看见傻子皱眉跺脚的样子就好笑,挥手把人打发走了。
昝文溪在徐欢欢面前表演了一下“傻子”,对方没有觉得刻意。她平时压低声音说话小声,尽量不让别人听见自己吐出清晰的字句,这些手段还是卓有成效,一个月过去了大家都不认为她变得聪明,只觉得是李娥手段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