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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第1页）

第八章

唐承庭是一大早回去的，他们事业单位比不上律所自由，昨晚如果不是陈妈亲自打电话来，他应该是在家等着陈华浓回来的。陈华浓把榨好的果汁和一盒三明治放在车里，叮嘱他不要忘记吃早饭。暮春的早晨，乡下还有一丝凉意，陈华浓穿着睡衣搭了一条披肩，晨风吹来，她身体忍不住一阵轻颤。

“赶紧回去再睡会儿。”唐承庭环抱着她，鼻腔里是他熟悉的陈华浓的香味，莫名令人心安，“我早起上班，你起这麽早干嘛。”

“送你上班啊，不然又要被我妈说。”有点委屈有点无奈还有点撒娇的意味，是起床气还没散的状态，唐承庭忽然觉得眼下的陈华浓有点小可爱。带着浓重鼻音的人看着他，没好气地问，“你笑什麽？”

“这麽大的人还怕妈妈，真是个好孩子。”

“那是，哪像你啊，嘴巴那麽毒，所以你妈都不给你打电话了，都是给我打，唐承庭你要失宠了。”陈华浓想到这个又笑开了，“可是我妈会给你打电话，也算是平衡了。你上班去吧，我要回去睡觉了。”

陈华浓到底也没在家待几天，到周五的时候就被自己母上大人连人打包扔上驾驶位，“你开车，我和你表奶奶坐後面说话。”

秦淮早先得了陈华浓的消息，便提前在办公室里候着她们，助理忙不叠地要泡茶被陈华浓拦下，“不用麻烦，她两来的路上又是喝茶又是吃水果的，一点也没亏待自己，现在估计还撑着的。”说完又立刻言简意赅地把事情大概讲述给秦淮听，然後转头问表奶奶，“还有什麽要补充的吗？”

“我就想问问这个官司好不好打，能赢吗？不能赢的话我还可以去看我孙子吗？”

“放心，不好打也是他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不管输赢，肯定能让你看到孙子。”

事情倒也不是多麽复杂的事情，不过就是要来办个委托手续，慎颂以人合为发展理念，显少有什麽上纲上线的规矩制度，唯独这一项是铁一般的纪律，谁都不可以乱来。

事情办完已经临近十一点，秦淮下午要出差，助理没办法离开，最後只能是她带着陈妈和表奶奶去吃饭，陈妈不是很乐意在外面吃饭，老一辈人对外食多有恶意的揣测，陈华浓嗤之以鼻，“人人都要是你这个活法，饭店就别开了，中国的餐饮业都得倒闭，那得造成多大损失你造啊！”

陈华浓选了离唐承庭办公楼最近的商场，唐承庭下班过来的时候刚好上菜，陈华浓再度觉得自己真是个小机灵，陈妈很无奈，不知道自己的基因为啥突变成这幅模样，“地方是承庭选的，预约是承庭打的电话，连菜都是承庭点的，你机灵什麽？”

“老公是我挑的！”陈小花後知後觉自己说了什麽，面对她妈毫不掩饰地嫌弃，继续面不改色地吃着饭，她是在言论自由的家庭里长大的，除了脏话和大逆不道的话，从小便是有什麽说什麽，陈妈也曾有微词，左右抵不过陈爸一句善于表达也是一种能力。反倒是唐承庭面对长辈克制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哪怕是过了五年，他依旧不太习惯陈华浓大庭广衆之下的这种间接性“表白”。

吃完饭唐承庭回办公室，陈华浓送陈妈到地下停车场，手里不知什麽时候多了两个购物袋。陈妈忍不住嗔怪她又乱花钱，陈华浓不以为意，挣钱就是用来花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没必要省着。道理陈妈也是知道的，比起责备，陈妈其实更多的是开心，曾是窝在她怀里需要被照顾的小丫头，什麽时候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总是很恍然。如今的陈华浓哪里需要她这个半只脚临入天命之门的老太太操心，可是为人父母，牵挂子女的心从来都不会轻易放下。

陈华浓本就是休假阶段，送走了陈妈之後，竟然有一刻钟的失神，她不知道该做什麽。莫一言看着微信消息，反复确认了四五遍，对话框最上面的确备注的是陈妖孽三个字，陈妖孽怎麽会不知道自己该做什麽！

陈华浓没有结婚之前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别人不清楚，莫一言最了解不过。陈华浓最忙碌的一年，莫一言和她相距不过两千米，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每次问她在干什麽，回答一个字忙。莫一言初初天真地以为她在加班什麽的，还自作多情地心疼了她很久，直到在钱柜看到妖孽打扮的陈华浓，顶着一头渣女大波浪的标配，踩着十几公分的高跟鞋，旁边站着几个年轻的男人，一口一个小姐姐喊着。莫一言当即目瞪口呆，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陈华浓倒是料到了她想说什麽，笑弯了眉眼，说出来的话却又是一如既往地放荡不羁。那个妖孽说，姐姐想要什麽样的男人不能去勾搭，为什麽要浪费钱去找鸭？万一器小活差，那我岂不是亏大发了。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那两年的陈华浓肆意张扬，除了工作之外，还用一堆业馀活动把自己填得满满当当，譬如一三五没有饭局就健身，二四六学舞蹈，周末练个跆拳道，还有抽个两小时学茶艺。莫一言说你对喝茶这玩意儿又不感兴趣，学了干嘛。陈华浓猛吸一口星爸爸家的拿铁，浓郁的奶香和espresso味霸占了全部味觉系统，她果然还是好这一口。然而老家夥们都喜欢煮茶泼墨谈人生，陈华浓说这话时带着几分小姑娘的娇俏和机灵。那个时刻，莫一言就清晰地认知到自己和陈华浓的差别，陈华浓活得太通透了，她太清楚自己要什麽了，所以她从来不会做无结果的努力。

如今这个女人以十二分真挚的态度询问莫一言她该做什麽，莫一言删了又编辑，编辑完又删，最後发过去五个字：逛街看电影。陈华浓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扮，短T搭配阔腿花色长裤，一双老北京布鞋，可真是妥妥地田园风格。哪怕她私心里还是想做个采葡萄的小姑娘，到底这一身也不符合这城市的节奏。她逛了两圈，最後也只看中了两套连衣裙，她自从正式进入律所开始，大部分衣服都是私人定制，价格也不是多麽昂贵，偏巧那个师傅十分会裁剪，能巧妙地避开陈华浓身材上的所有缺陷，而且从来不会撞衫，这两点让陈华浓很是满意。时间一长，眼光不由得便挑剔了许多。她把两张照片发给唐承庭，询问哪一件好看，大概等了一分钟，对方才回，都好看。陈华浓莞尔，生了几分调皮的心思，“那我都买下来可以吗？”

这次唐主任回的很快，“好！”

“可我被停职了，嘤嘤婴。。。。。。”

“陈华浓，装可爱不适合你，一把年纪了要面对现实。”话刚说完，唐主任的转账提醒也到了。陈华浓哭笑不得，不知道该说这人是直男癌晚期，还是模范老公。她缺的是钱吗？她缺的是钱吗！这时候她忽然想起早些年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唐主任说我很难回应你的感情，我没有办法爱你，这样你还要和我在一起吗？陈华浓不以为意，我两就是政治联姻，爱不爱的都是浮云。唐主任又问那你图我什麽呢？陈华浓反问，是啊，我应该图你什麽呢？唐主任告诉她，图钱！这年头要麽图感情，要麽图钱，两者你必须图一项，而就唐主任的观念来看，钱可比感情牢靠多了。是以陈华浓认为，唐主任对她可谓十二分牢靠。

陈华浓没在这件事上过多地纠结，三点半电影开场，她掐着点儿抱着一通爆米花进了电影院，果不其然都是成双成对的，她一个人在中间最醒目的位置，一左一右各有一个空位，陈华浓想着她现在是不是应该捂着脸走进去？事实证明害羞啊不好意思啊诸如这类词语早就消失在了陈大花的进阶之路，她不仅没有不好意思，反而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了三对小情侣，傲娇地像朵孔雀花。

她难得发朋友圈，秦淮立刻在群里炸毛，大概意思不外乎就是陈华浓你太不要脸了，我累死累活替你干活，你居然还有闲情逸致看电影，最过分的是你自己一个人独吞一大桶爆米花。沉稳如秦淮，最爱的食物竟然是爆米花，若不是陈华浓亲眼所见，是真的不敢相信，用秦淮的话就是谁内心还没住个小公举咋滴！为了平息秦小公主的愤怒，陈华浓录了一段她吃爆米花的视频发在群里，并洋洋洒洒地写了五十字的爆米花测评，然後陈华浓发现自己被踢出了群聊。

晚上唐承庭接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和秦淮理论，并且偷偷让助理拉她进群，结果助理迫于秦淮的淫威，愣是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唐承庭难得看到她这个模样，有点孩子气有点小闹腾，“你明明知道秦淮的性格，还非要逗他。”

“哎呀，你也知道秦淮那个性格有多闷，要不是这麽多年接受我的熏陶，他怎麽能像现在这样子讨喜嘞，我是为了他找媳妇着想。”

“他不结婚肯定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人，与其将就着过一辈子，有时候不如自己一个人过，秦淮他不是会为了传宗接代而结婚的那种人，在这件事情上，他肯定会考虑很多。”

“那你呢？跟我过得这五年，你也是将就的吗？”

唐承庭擡头看向坐在他正对面的陈华浓，她带着盈盈笑意，语气温柔，手下布菜的动作不曾停止，就好像在说一件很无关紧要地事情，却也是今天他要谈的主题。她看出来他还没有想好这场对话的开场白，所以她主动挑起了，以这样漫不经心地方式。

“我们之间不算将就，跟你在一起的这五年，应该是我过得最平和的五年，我从来没有和谁以如此亲密的关系共存过这麽长时间。”

“那你应该知道，除了我没有人能包容你这麽长时间。”陈华浓面色终于凝重起来，“赵良祁和你谈了什麽？他威胁你了？”

“他说了什麽并不重要，关于你们之间的种种我也丝毫都不在意，毕竟我和你不是因为爱情在一起的，旁人不知道，你我之间心知肚明。”

“关于这一点，我一直都知道，你不用一次次来提醒我，我只是恰好有一个律师的逻辑推理能力，赵良祁约见你之後不久，你就找张醒言起草了离婚协议，这个时机太巧合了。”如果陈华浓还是五年前的陈华浓，也许早就被唐承庭的话伤到体无完肤，可这五年来，她经历过比这更难应对的场面，听过比这更伤人的话，哭又或者是难过，从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你这个顺序弄错了，本来就有离婚的打算，赵良祁只是恰好在我起草离婚协议之前出现了而已。”

陈华浓料到他会这麽说，在诡辩这方面，唐主任是翘楚中的拔尖儿，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变得毫无意义，索性撇了所有的弯弯绕绕，单刀直入切中要害，“为什麽要离婚？”

唐承庭亦是不想再兜圈子，和陈华浓四目相对，“婚姻生活我已经体验过了，对于我妈我也有个交待了，和你相处的五年虽然是我最平和的五年，却也是我最累的五年，我需要时刻关注你的情绪，对你所有的细碎对话作出回应，那些都不是我擅长的，更不是我想要的人生。接下来的路我想要一个人走，不用去顾及任何人，只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饶是陈华浓以为自己已经百毒不侵了，在听到唐承庭这番言之凿凿的话後竟然忍不住生出几分悲凉之意，她以为她给了唐承庭足够的自由，包容，理解和支持，原来竟不是。唐承庭不喜欢争吵，她敛去一身戾气，扒光了身上的刺；唐承庭喜欢保留自我空间，她尽量不打扰他的闲馀时间；唐承庭不喜欢碌碌无为，她拼尽全力去追赶他，不敢懈怠；唐承庭喜欢精神独立，她绝口不提自己受到的委屈磨难；唐承庭需要一个独属他的小太阳去温暖他，她就这麽不声不响地成为了陈大花，无所不能的陈大花，无坚不摧的陈大花，无可挑剔的陈大花。

逝水如斯，沧月轮轨，日日复月月，年年又岁岁，她褪去一身傲骨，换上了自以为能让人舒心的骨相，却忘记问一问眼前人，你想要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