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这顿饭吃得人兴致全无,一直到家陈华浓竟然没有再说一句话,五年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冷战敲响了它的钟声,两个人躺在床上各怀心思,中间空出来的一部分正如同他们内心深处无法逾越的沟壑。
周六的一大早,陈华浓接到秦淮的电话,说是司法局那边谈妥了,那家人主动撤了投诉,她可以正常上班了。她把切好的牛油果和雪梨一同扔进了榨汁机,机器嗡鸣声中,她脑子里迅速翻转了几个片段,她总觉得这个事情还有她没有看到的疑点,可是她没有任何证据佐证自己的第六感。
“老徐说晚上安排了饭局,你得出席。”陈华浓嗯了一声,秦淮立刻察觉到她情绪不对,换做平日里,陈华浓必然要吐槽一番,大抵不过是周末还要应酬实在没有人权之类的牢骚,今天却格外安静,秦淮忍不住问道,“你怎麽了?”
“没怎麽,昨晚休息晚了,没什麽精神状态。”
秦淮知道她没有说实话,却也不能再问下去,陈华浓的精神状态从来和休息早晚没有关系,这麽多年来唯一能招致她情绪不稳的只有她家那位特别的唐主任了,这是她的雷区,任何人都不能踩上去。
唐承庭洗漱好走到餐厅时,陈华浓已经做好早饭了,两杯鲜榨果汁和两份三明治端端正正地摆在西餐桌上,纵使前一晚他们之间是如何的不愉快,陈华浓还是会秉持着自己作为妻子的责任。明明她从来不信“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这种鬼话,然而这些年来,她还是想要照顾好眼前的这个人。她甚至可以在冷战的氛围下还能询问唐承庭中午想吃什麽。
“中午约了醒言一起吃饭。”
“嗯,谈离婚的事情?我不接受调解,第一次判决结果只会如我的意,他应该是要提前告诉你这件事。”陈华浓放下手里的三明治,一口饮尽杯中的果汁,似是毫不在意唐承庭昨天的话,“有些时候人的执念不该太深,想要的太多也不是一件好事儿,你可以追求你想要的人生,我也有捍卫我人生的权利,希望你谅解,唐主任。”
她是慎颂的陈华浓,是在边缘线上摸爬滚打五年的陈华浓,区区一个离婚官司对于她而言就和吃顿早餐一样简单,唐承庭说话伤人又不是第一次,她难过个什麽劲儿?再者说了,即便难过他唐承庭还能口下留情?她拎了包出门,玄关处传来电子锁的关门声,一如既往地冷漠没有丝毫感情。高跟鞋的声音回旋在小区走廊绿荫处,她背脊挺得笔直,一步一步向外走,在她往後的记忆里,这一天这条路前所未有的漫长。
莫一言远远地看着她走近,不知道为什麽心里莫名涌起一股酸涩,她们几个人里,陈华浓看似最光鲜亮丽,看似最没心没肺,看似最无坚不摧,谁又知道她内里早已千疮百孔。早上接到张醒言电话时,她还在睡梦中迷糊不清,只听到唐承庭的名字还有离婚两个字,等她清醒过来要细问的时候,张醒言已经挂了电话。她立刻打电话给陈华浓,才知道唐承庭约了张醒言中午谈事情。
“当年你们要结婚的时候,我就明明白白反对过,他就不是良人!特麽就是一块石头,捂了五年也该热了吧,结果呢?他但凡顾忌你一点点,就不会把这件事做得这麽果决!”
陈华浓慢慢系上安全带,眉头紧皱,像是在思考莫一言的话,“你去帮我打听一下赵良祁最近和什麽人接触过。”
“你你你。。。。。。和赵良祁旧情复燃被唐承庭捉奸了?”时隔六年再从陈华浓口中听到赵良祁的名字,莫一言不自觉脑补了一场大戏。
“收起你那些莫须有的猜测和想象,且不说我跟赵良祁没什麽,依照我的做事风格,就算有什麽,也不可能让其他人发现。”陈华浓馀光落在莫一言脖子上,满脸嫌弃“最起码,我不会让人在我身上留下证据。”
“我遮这麽严实你都看出来了?”
“看出什麽?丝巾很好看,是你家小奶狗挑的吧!”
莫一言决定收回之前对陈华浓的所有同情,这个女人不值得,她就是一架战斗机,战斗机需要同情吗?战斗机只需要下达作战命令就够了,她先默默为张醒言默默哀悼一分钟,陈华浓舍不得动唐承庭,不代表张醒言可以全身而退。
“你老婆这麽跟你说的?”张醒言内心有千万只羊驼踏过,他突然有点不想上庭了,“要不,我换我们所其他律师跟你去开庭?”
“即使你现在临阵逃脱,陈华浓还是会把这笔账算在你头上,所以不如当庭对峙。”唐承庭有些不解,“你现在是怕陈华浓?据我所知,这次是秦淮带着一个实习生办的案件,陈华浓要拿这个案子给实习生练手,你搞不定一个实习生?”
“你还真是不了解你老婆,她陈华浓什麽时候打过没胜算的官司?她铁了心不肯离婚,会毫无想法的把这件事交给一个实习生?虽然说一审判决离婚的特别少,但也不是没有过,万一实习生搞砸了,她要怎麽办?陈华浓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被动的局面出现在自己身上。”张醒言觉得自己真是一时间脑抽风,明知道没有胜算还跳进去,“你有没有什麽决定性证据?比如陈华浓家暴或者出轨的那种?”
唐承庭斜睨了对方一眼,眼神里的不悦已是很明显,张醒言倒是当作没看见一样,继续挑战唐承庭的底线,“凭着陈华浓的情商,就算真做了什麽不轨的事情,你肯定也不知道,你一个搞金融的只知道数据,哪里知道什麽能作为证据,是我难为你了。”
“现在律师办案都是靠想象的吗?我觉得你更适合去你妹妹的杂志社上班,我找你是让你帮我尽快离婚的,不是在这里调侃我。”
“你不告诉我离婚真正的理由,我怎麽帮你?你说感情破裂,别说法官不信,就是我都不信,你倒是告诉我,你们怎麽破裂了?她陈华浓做了什麽导致你们感情破裂,你能一一列举出来吗?”这话问出来,唐承庭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张醒言清楚的知道,唐承庭不能,这五年以来,至少明面上陈华浓是扮演了一个合格妻子的角色,生活上照顾唐承庭,精神上不依附唐承庭,经济上完全独立。莫一言还半开玩笑说过,陈华浓这婚结的还不如不结,除了多了个固定床伴,什麽都没得到。
“这五年,什麽都没做的人是我,我贪恋她给的温暖,可是我什麽都给不了她,我应该放了她,让她过正常人的生活。”
“你们结婚的时候,你就说过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需要,陈华浓也清楚地知道这件事,现在是怎麽回事?你要放她去找爱情?还是你自己需要爱情了?经历了五年的婚姻生活後,觉得人生缺乏激情,想要尝试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我倒是不知道你骨子里还有这种浪漫因素。”
“我不需要爱情,我从来都不信的。”
“那陈华浓也不需要你放了她,她的爱情就是你。”话刚说毕,张醒言自己都惊诧不已,都说不经大脑思考说出来的话是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即使他不喜欢陈华浓,即使他曾反对过这段婚姻,“陈华浓爱你这件事,我们圈子里没有人不知道吧,我却因为这一点不喜她,我觉得她太有心机了,也许本来是爱三分,在经过一圈圈人的辗转复述後,它就变成了五分,到最後谁又能知道,她爱的是你,还是那个沉浸在爱情里悲凉又不肯放弃的自己呢?”
唐承庭最近连着几日在外吃饭,觉得所有菜都是一个味儿,味重油腻,吃了几筷子就没食欲了。张醒言一点儿也不放弃任何一个可以调侃他的机会,“这外面的饭菜自然比不上你家那位的手艺,不得不佩服陈华浓,在不影响工作的情况下还能去报个料理班,这简直就是把你当儿子养啊!”
陈华浓的厨艺是人人称道的,在他们没有结婚之前,陈华浓就已经很会做菜了,结婚之後竟然在所有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报名了一个营养与美食课。从那之後,唐承庭成了办公室里唯一带饭盒的人,起初唐承庭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一个大老爷们吃着那麽可爱的午餐实在是有些奇怪。自从办公室里有个小姑娘无意看见并引来一群人观摩之後,唐承庭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比起食堂或者外卖,还是陈华浓做的甚合他意。更重要的是,比起一个大老爷们吃熊猫饭团这件事,他的同事们更关注陈华浓是怎麽做出来的。首先看见的那个小姑娘在害羞了三天之後终于鼓足勇跑到唐承庭面前说,主任,我可以加您夫人的微信吗?我实在太喜欢她做的饭了,我也想学着做给我男朋友。
小姑娘娇俏又幸福的样子让唐承庭有一瞬间愣神,那个时间他想起了陈华浓。陈华浓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是否也是满心欢喜,是否也是满心期待,她不嫌麻烦亲手捏出一个个小饭团,是因为从这些细微末节的事情里感受到了幸福吗?他竟然有些羡慕陈华浓,她总是能从生活最微渺的地方找到内心的平和。唐承庭跟陈华浓打了声招呼,然後把陈华浓的微信推送给小姑娘,小姑娘连说几声谢谢,欢欢喜喜地回了自己办公室。
陈华浓那边刚结束了一个难缠的官司,虽然险胜一招,但还是免不了被她师傅提点一番,等看到唐承庭的微信已经是半小时後了,她到底还是心情不错,难得在唐承庭面前傲娇。她回唐承庭,我这双手可是写过千万诉状的手,现在为了你沦为厨子的手,你可要珍惜。
唐承庭也难得小小纵容她的秉性,回了一句谨遵夫人教诲。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温馨时刻,他在处理亲密关系这件事上实在是十分不擅长,什麽时候应该安慰,什麽时候应该共情,什麽时候应该浪漫,他知道却不会回应。他是理性的人,偶尔会被情绪湮没,更多时候是全面分析利弊,并且倾向于坏结果的人。这亦是他和陈华浓本质上的不同。陈华浓是活在当下的人,比起无法预知的明天,她更珍惜今天,为此陈妈很是不放心,恨不能天天耳提面命教育她要为以後做打算,陈华浓并不以为意,反而试图洗脑她亲娘,我今天都过不好了,更何况是明天,谁能预料到明天会发生什麽,也许我今晚走在路上就被车撞了,连明儿个的太阳都见不到呢!连唐承庭都忍不住感慨,陈华浓在诡辩这块委实是个人才,毕竟二十多岁还被妈妈打的人也不多见。
这样一个孩子心性的人,在和唐承庭结婚的五年里,扮演着贤妻良母的角色,应该很累吧。回首他们在一起生活的五年,唐承庭想他的自私应该到此为止了,她生来也不是为了要成为照顾他的人,陈华浓爱他这件事不该成为束缚她一生的理由,对于陈华浓而言,委实不公平。
“你确实要离婚?其实我觉得陈华浓能忍你五年真的挺厉害的。你要不要再尝试一下?”面对唐承庭探究的目光,张醒言有些不自然,“可能是我上了年纪吧,哎,现在竟然也开始向往婚姻了,晚上回家的时候看到小区楼上亮着的灯,想到的却是没有一盏灯为我而亮,有点惨淡。”
“我们最终都是要一个人面对生活,只不过是提前适应罢了。”
“唐承庭你是真的冷血,反正结果你老婆也说了,下周三就是走个过场,要等二审才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张醒言想了想又补充道,“也许凭着你老婆的手段,二审也不定离得成。”
唐承庭没再多说,对于陈华浓他总是要占据几分上风的,如果最後真如张醒言所说那样,他只能用他一贯老套却很见效的方式应对陈华浓了,虽然免不了落个卑鄙的名声,可这麽多年都卑鄙过来了,现在还在意什麽名声。张醒言瞧着他这样,寻思着正是坑钱的好机会,立刻打电话给其他人出来组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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