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陈华浓一行人到会议室时,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左侧第一位一脸不情愿的赵良国,也是,好好的工厂说倒闭就要倒闭,换成谁都不情愿。赵良祁上前跟他们一一打招呼,完全不见赵良国的颓靡之色,助理很好奇,这也是赵氏旗下的公司,就这麽宣布破産了,赵良祁难道不心痛?那可都是钱啊!
“赚来的钱进不了集团账,亏空的地方全是集团补,你觉得赵良祁这种生意人会念着对方是自己哥哥的身份而一再纵容?这次宣布破産恐怕也不是赵良国的主意,你们都谨慎一点,池不豫你盯紧了他们这三年的账目,哪怕是一丁点问题你都要往里刨。”
“不是说一直亏空吗?哪里来的进账?从会计提供的账目上来看,这一年就亏了两千万。”
“不可能,如果真亏这麽多,赵良国压根就坐不住。”从前和赵良祁在一起时,偶尔会听赵良祁说到赵良国的一些事情,对赵家兄弟做事风格,陈华浓有些了解,赵良国贪财好色,耳根子软,最听不得别人奉承的话,但涉及到自己公司利益的事情却不见得多麽马虎,比不得赵良祁这只老狐狸,维系一个工厂的正常运营应该不难。
“我们只做两件事,融资合并合同的审查以及和债权人谈判,尽量保证新一轮融资抽出比例小,这样工厂有了运营资本,我们才有更多的提成。”秦淮知道陈华浓不喜赵良国,她的第六感一旦排斥谁,就会産生特别强的戒备心,这样虽说不是一件坏事,有时候也会让她极为疲惫。“你不要这麽紧张,只是一个很普通的重组案件,这个案子郑师傅提前给你把过关了。”
接下来的一周,陈华浓一组人忙的鸡飞狗跳,他们都是法学专业出身,从入学开始就没有学过数学,对于会计提供的账目,只能看懂文字和数据,可数据背後又是什麽意思,他们也搞不清楚。陈华浓和秦淮三天见了四十个债权人,谈得喉咙都哑了,秦淮买了两盒喉糖差点都没扛住,临近周五下班的时候,他们四个加上赵氏法务组的两个人,个个都像苍老了十岁似的。
“特麽的赵良国都是上哪借的钱,跟那些人简直说不通理。”好涵养如秦淮,五天下来也是磨得没了一分绅士风度。
“呵呵,一个亿的融资案是好做的吗?我师傅他自己不啃这块骨头的时候我就应该察觉到有诈,你说是不是上次我顶撞他太厉害了,所以他变着法来教训我啊?我当初怎麽就利欲熏心为钱所迷了呢?”
秦淮连白眼都懒得翻了,这话从她建立刑事专业组开始,但凡遇到标的额大的案件,必定是毫不犹豫地接下来,接完之後发现难办(这不肯定难办?),之後免不了像祥林嫂似的一顿抱怨,五年下来,秦淮作为第一个被毒害的人,已经相当习惯并且在内心抛弃她几千遍了。
助理姐姐附议楼上,“花花,利欲熏心是你的特质,为钱所迷是你的本质。你到现在还没有认清自己?”
助理姐姐倒戈秦淮让陈华浓很不爽,“我本来说晚上请你们吃饭,既然你们不屑于跟一个利欲熏心的人吃饭,那我就自己去吃了。”
“我想吃日料了,我们去吧,抛开俗世的名声,我们不嫌弃你。”
“我嫌弃你,做人怎麽可以如此谄媚,真的是太没有节操了。”陈华浓说话间已经拎着包往外走了,助理姐姐立刻上前挽住她胳膊,在美食面前还要什麽节操?秦淮和池不豫不急不慢在後面收拾东西,反正开车的是他们,到了停车场还是要等的,真不知道她们两个着急个什麽劲儿。最後选定的地方还是日料店,陈华浓说要减肥,不能吃太多,池不豫就眼见她和助理姐姐两个人各自吃了三盘生鱼片和两份寿司。
“你这个吃法难道不是增肥?失婚妇女难道就不要形象了?”
“你这个态度的话,今晚的单你来买!”
助理姐姐一巴掌拍在池不豫後背上,不由分说地按下池不豫的脑袋,“快认错,就算是失婚妇女,花花也是失婚界的翘楚!蹭饭可以,买单绝对不行。”
“我能跟你们做朋友这麽久真的是我仁慈,池不豫你别忘了你房子还是我给你找的,小心我让你无家可归。”
“什麽情况,这周忙成这样子,你们还有空看房子?我怎麽不知道?”
“我让莫一言给他找的,天天赖在我家吃喝,一毛钱都不给我,赶紧送出去祸害别人。”陈华浓把房子照片发给他们看,“听说是张醒言一个朋友的,顶楼还有个露天阳台,风景超级好。”
“那我们两个换,我住你家别墅,你去住我的单身复式公寓。”
对于池不豫的异想天开陈华浓素来是无视的,一边嫌弃一边给他倒满酒杯,“喝吧,喝多了才好做梦呢!”
鉴于周末还要帮池不豫搬家,到底也没有放肆喝太多,陈华浓临睡前不忘磕两片过敏药,祈祷第二天不用穿长袖,她新买的T恤实在是太可爱了,她忍了一周已经是最大的让步,真的不明白那些买了新衣服却不立刻穿的人是怎麽忍下来的,跟那种人是没法做朋友的。
“老陈你都不看一下自己的身份证吗?你这把年纪穿成这样子出门,别人怎麽看你,怎麽想我?”池不豫最後一件行李被扔上车的时候,陈华浓刚捯饬好自己,池不豫一擡头就见到他第二个妈编了两个少女髻,一身长白T,脚踩粉色大蝴蝶结板鞋,其实整体看都还行,只要忽略T恤後面帽子上的两只兔耳朵。
陈华浓对自己的周末造型非常满意,减龄又轻便,美滋滋地出了门,本指望着池不豫夸一下自己,结果熊孩子一开口就直戳她年龄,陈华浓不开心了,哄不好那种,“单身四年都是有原因的,你不开口说话的时候还有几分人样,一旦开口说话就是鬼都不想搭理你。”
两个人一路呛声到公寓,谁也不让谁,陈华浓更觉得早点把熊孩子送走是明智之举,不然依照他这个气人的频率,陈华浓寿命得缩一半。开门的是助理姐姐,她和秦淮早到半小时,陈华浓就把密码告诉他们了,见到他两一点也不稀奇。她昨晚说今天在池不豫家吃火锅,所以莫一言协同她家小奶狗江有汜出现也很正常。非要找点理由的话,房子是张醒言朋友的,算是张醒言办妥了这件事,他来蹭个火锅也不是不可以。那唐承庭呢?张醒言家属身份来的?
莫一言摊手摇头,意思是我也不知道,然後立刻转向张醒言,用眼神示意他赶紧解释一下,证明这件事与她无关。
“默默问我中午在哪吃,又说你们今天吃火锅,我最爱火锅啊,我寻思着她应该是委婉地邀约,正好承庭在我家过夜的,我们就一起过来了,反正都是熟人,人多热闹哈。”
莫一言抚额望天,她为自己是张醒言同胞而感到羞耻,她原话分明说的是‘妈让我问你中午在哪吃,要是回家吃他们就去外面吃,要是不回家他们就在家吃,没女朋友之前,为了避免家族矛盾还是少见面为好’,怎麽就到了张醒言这里就是邀约了,莫一言看着陈华浓,你们学法的都喜欢主观臆测?
一周前,张醒言刚闭眼准备睡觉,手机铃声就在耳边响起,那边开口第一句话是,“我记得柯誉徵出国之前把他房子委托给你保管了。”
“嗯,是啊。干什麽?你被赶出家门了?还是你家陈华浓又要买房子?”
“给我!”
“什麽情况?”张醒言被他这麽一说哪里还有什麽睡觉的心思,立刻从床上坐起来,仿佛嗅到了什麽不可告人的大八卦,“你有外遇了?”
唐承庭在莫一言朋友圈得知她在找房子,不是买房而是租房,他们共同交际圈里目前除了池不豫,谁都不需要租房。
“所以你是帮那个小男生找房?怎麽,你还真当他是陈华浓弟弟了?”
“他现在和陈华浓住一起。”
“那就住一起呗,跟你有什麽关系,反正你是要离婚的人,虽然他们两个年龄差距有点大,可是这年头姐弟恋也不是个事儿,加上他们也认识这麽多年了,把陈华浓交给那个小男生,你应该也放心了。”
放心吗?把陈华浓交给池不豫他放心吗?
他在别墅门口等了半个小时,看到陈华浓拎着池不豫的耳朵下车,他们嬉笑怒骂间都不曾注意到有人在,陈华浓看见他是一种惊愕的表情。什麽时候开始,陈华浓看向他的眼里渐渐失去了星芒;什麽时候开始,陈华浓的情绪变化他再也感受不到;什麽时候开始,他发现陈华浓没有他在身边依旧能过好这一生。他花了六年的时间养成如今的陈华浓,现在要他放心地把陈华浓交出去吗?
交给任何一个人他都不放心,他一手捧到塔尖儿上的人,万一所托非人,连累她摔下来怎麽办?
有了张醒言帮忙,池不豫房子的事情以最快速度敲定下来,唐承庭解决了这个事情,心情总算明朗了几分,喝酒也畅快多了,和张醒言还有其他三个朋友分了三瓶洋酒以及两瓶白酒,等清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睡在了张醒言家。他习惯性拿起手机查看信息和电话,除了几条APP推送信息和工作微信,再没其他。他忘了,陈华浓已经搬走了,她不会知道自己一夜未归,更不会像以前一样担心自己。这六年,陈华浓是围绕着他转的向日葵,他甚至不必回头,只要往身侧伸出一只手,就有另一只温暖的小手立刻牵上来。
恰巧莫一言打来电话,他在旁边听着,听闻陈华浓今日要做她拿手的日式火锅,他肠胃不好,素来不喜吃辣,陈华浓偏生喜好火锅,为了照顾他的口味,陈华浓特意学了日式火锅,以酱油料酒白糖为锅底,涮鸡蛋水入口,意外地爽口,这道折衷的菜式竟然成了唐承庭的一种喜好。张醒言的车开到小区门口时,唐承庭看着家具城的车进来,一堆家具里属一张白色蛋椅最瞩目,张醒言说了句一个男生买这玩意儿也忒娘了吧。他顿生心慌之意,他漫不经心地提及陈华浓的厨艺,夸赞陈华浓日式火锅做得极好,张醒言就这麽被忽悠过去了,顺带他自己。
陈华浓在厨房洗菜摆盘,她做饭讲究,果蔬得是有机菜园一大早送上门的,肉禽需是散养为主,鱼虾是野生的,食材本身是一方面,器具也另有要求,如果是西餐就是专门一套西餐具,如果是中餐就按照食材分类准备盘子,总是要色香味俱全。陈妈每次来他们家,都说她不嫌麻烦,做个饭非要弄得花里胡哨,陈华浓噘着嘴,一脸不服气地问唐承庭自己是不是麻烦。唐承庭不能明着驳陈妈面子,又得安慰陈华浓,每回都说卿卿开心就好。
陈华浓自然是开心的,连带着洗菜的姿势都在晃动,像是春游前在家准备零食的小孩子,衣服後面的两只兔耳朵也很配合的来回摇摆,唐承庭来不及收回笑意的瞬间,被张醒言逮个正着。
“你现在这一脸痴汉笑是几个意思?”张醒言皱眉,脑子里一团乱麻,好像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又好像处于一片混沌中,“我为什麽总有一种,你是特意来看陈华浓的感觉?”
唐承庭嗯了一声,回答的干脆利落,张醒言满脸震惊压不住,生怕自己听错了,“唐承庭,容我再次提醒你一遍,你要是真想离婚,现在开始最好少和陈华浓联系。当然,如果你反悔了,就另当别论。”
“没什麽,只是担心她因为我过得不好,她过得好我的愧疚感才能少一点,你也知道,所有情绪里我最讨厌的是愧疚。”我对于生活总是做好了各种安排,唯独陈华浓的安排我做不了,事到如今,我才发现,不放手我有愧疚,放手我也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