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光有点烈,他眯着眼看不清前方的路。
孟是妆一手搭在剑柄上,他想去後厨偷一点东西。
还没想好怎麽过去,他手里的剑便被人一下踹出去。
孟是妆猛然睁大眼擡头,老扈正背着光看他,面上随时要发怒的样子。
他摇摇晃晃後退一步。
老扈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道:“成日只知道抱着这把剑,这把剑会害了你!”
他眼底深藏着饱经风霜的痛惜和害怕,心间翻涌的情绪分毫不差地表露在脸上。孟是妆被震得脊背都僵住了,若放在平日,他一定装出那副多稀罕“素剑”的样子,梗着脖子反驳自己要练“素剑诀”。
但现在,饥饿和再度席卷上来的怨气早打散了他还有理智的三魂六魄。
于是他扯出一个笑,不阴不阳回道:“原来是剑害我。”
老扈一听此话,两眉竖起,脚尖抵住落在地上的素剑,翻掌提起剑,又捞过孟是妆的肩膀。
孟是妆左肩生疼,这招老扈对他做过数次,无非是用剑架住他两臂。他在心中默演许久自己挣扎反击的动作,从前总是会忍住,今日气却已经冲到了颅顶。
他肩朝後使劲一缩,以老扈的手掌为支点,稳住了自己的身形以後,没被压制的那只手向上托住剑鞘,掌根先是向上一滑,一道“啵”轻响後,又朝外把剑鞘推出去了。
“素剑”白亮的剑身逼得老扈眨了一下眼,待他再睁开时,便看见孟是妆不管不顾地往剑上撞。
因姿势的缘故,为防真伤到孟是妆,他只能重复孟是妆方才的动作,握住剑柄把剑从两人中间推出去。
剑同剑鞘“哐当”落地。
老扈掣住孟是妆的那只手纹丝不动,这躯体仿佛“骨头架子”,硌得他掌心发酸。
他盯着孟是妆的脸。
这张脸上的神色他太熟悉了,不是普通少年人那种比武斗勇的不服气,而是深切的仇恨。
老扈的气息乱起来。他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一个模子的木雕,这个木雕和上一个一样,用同样的身世丶血泪丶经历,正一笔一划原封不动地刻出一个残忍的恶鬼。
三代人的恩怨养出了现在的孟是妆,下一个又会是谁?
孟是妆正欲奋力甩开老扈的手,老扈却自己松开了。
他面上厉色已消。
“上回教你的招式,看来你是有记在心里。”
老扈将素剑捡好,并不递还给孟是妆,只从怀里掏出个深蓝色的包裹,轻轻搁在孟是妆的脚边。
他面无表情。
“你要想明白,别人怎麽对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能不能清楚什麽是对,什麽是错。”
他深深看孟是妆一眼:“他人随意在你身上划的刀子都能改变你的样子,你便无异于行尸走肉了。”
孟是妆满心激愤,听他的话连冷笑都发不出。
老扈拿着剑走得很快。
孟是妆看不见老扈的影子以後,蹲下摸开那个深蓝色的包袱。
里面是几个有些发硬的馒头丶一袋小米,还有一包药。
他喉头滚动几下,把包袱揣进怀里,又走回可居。
素山堂。
老扈带着素剑走进来的时候,罗舜还在和其他各堂主议事。
衆人见老扈疾步进来,脸上的笑下意识已落了一半,再看他提着素剑,剩的那一半笑也换成了惶惶不安。前边的人去觑罗舜的脸色,却没看出什麽端倪。
但这不妨碍他们心里打起鼓。
现在的掌门可不是好相与的角色,说是阴晴不定都擡举了。更何况是遇上“素剑”的事,现在温雅含笑保不准是风雨前兆。
扈堂主又是个软硬都吃不懂的棒槌。
坐着的堂主们彼此打着眼色,都在想要怎麽远离是非之地。
好在,老扈提前开了口:“诸位都先出去罢,我同掌门有些话要说。”
其馀人纷纷松了一口气,朝罗舜和老扈作揖离去。
紫金堂堂主离去前又回头看了一眼,罗舜还是八风不动地坐着,正颇为悠哉地吹着茶,主座之後,上一任掌门的画像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