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抚着自己的胡子,迈步出去。
素山堂中栽了大片木槿,此时簌簌地落着。他叹了口气,不再多看。
堂内,老扈单刀直入:“放他们下山去。”
罗舜眼角弯着,目光牢牢锁在素剑上:“可以。”
他身穿红袍,面相十分阴柔,眉长眼细,说话的腔调又细又柔,带着一股婉转的阴森。
有前车之鉴在,老扈再道:“放他们活着下山去。”
罗舜慢慢扬起笑:“这得凭他们的本事。”
老扈咬着牙:“罗舜!”
罗舜一点不怕他冷脸:“师父,您教过我的,什麽都需要代价。”
他尖锐的眼神在老扈的心上狠狠剜了一下,老扈肩背一塌,眼神飘到了堂中的画像上,大弟子干净的笑照在他眼里。
老扈声色哑下去:“他们付出过代价了。”
“害你们父母丶折磨你师兄丶欺辱你的人都已经死了。十三年前,你答应放老居和那个孩子下山,老居没敌过几大堂主的围剿,经脉内力废了七成,断断续续病了这麽多年。山下也不太平,他们下山,可能也活不了多久。”
罗舜轻一点头,“那就死在山上。”
他拂袖站起来:“我可以不计前嫌替他们收尸。”
老扈双目赤红:“当年叛变的人全都死了,你为什麽一定不肯放过最後两个只是有渊源的人?老居什麽都没做,孟是妆那时刚刚出生。”
议事厅里窗扇大开,外头的风带着木槿花瓣掠进堂内,两人相对而立,中间只馀沉默的风声。
罗舜的视线从花上移到画像上,心底的不甘一点儿未散,疯狂和偏执尽数溢出来。
罗舜道:“师父,您当初也是这麽求他们的,为什麽他们没有收手?”
老扈说不出话。
“师父,您是大善人,可以忘记自己吃过的苦丶忘记师兄的死丶忘记我受过的罪,如今去做仇人的救世主。”
罗舜一字一句都带着刻薄,“可我忘不了。”
老扈攥着素剑,“没有人会忘,那些人死时我亦没手软。可老居和孟是妆没做错什麽。”
他讲话向来直白,说不来什麽巧语,只能颠三倒四地重复自己念头。
罗舜从来听不进他的话,他的眼神又钉在素剑上。
这把剑还是和当年一样。
剑鞘上镌刻着数道碧波纹,纹路凹陷处因沾染过血污,早已生锈发黑,但剑身一定崭新如故。
看过去鞘口与剑柄严丝合缝地搭在一起,可罗舜知道,鞘口处的暗扣损坏许久,若不掰开暗扣,是绝拔不出剑的。
他在老扈一声高过一声的发问里不耐闭上眼。
只这一个短短闭眼的瞬间,他回忆着剑锋的颜色。
是最利落的鲜红色。
能在他磕头的时候——一下,就能在人的脸上雕出一朵精致的花。
“——别哭。”
有道叹息窜进他耳朵里。
罗舜下意识扯起一抹僵硬的笑,双目里的瞳仁紧紧缩着,分毫不敢颤动。
接着,老扈的声音强硬地挤走了他的回忆。
罗舜立马被拉回现在。
他慢慢回过神,老扈正同他下最後通牒:“下月十五我下山办事,会把他们二人一起带走。”
罗舜吐出一口气,扬起个不算自然的笑。
“他们什麽也没做错,所以要被放过,对吗?”
老扈声如钟:“对。”
罗舜对上老扈的眼睛:“好。”
“您要记住今日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