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嬷的原话是:“骗了我的路引便想抛下我?哪有这麽好的事?”
她不仅没担心骑马会否有不适,一听庄霁为她们寻了千里驹,眼睛登时都放亮了,一个劲儿追问:“那咱们是不是能更快到京城?我什麽时候能见到六郎?”
庄霁在城外为他们送行,闻言回道:“这千里驹就好比战船行水路,兰陵城距京城中间不过三个州,红姑娘身上有伤,脚程放慢些月馀也能到京城。倘若是伤再好些,只怕能更快。”
这比阿嬷原想他们颠沛流离半年多才能灰头土脸去京城来说,实在是意外之喜。
她与卞红秋共乘一骑,老居单独一匹马随她们的速度。
卞红秋就罢了,他在上扬的那些年,虽然不刻苦,但该上的课从来没有落下过,身上带着伤,但这千里驹快也快,实在很稳当,于是不眠不休赶了一日多的路都还能坚持。阿嬷却比卞红秋更加兴奋,中途在某处驿站歇脚时,轻轻松松下了马,腿一点儿不带抖。
见老居和卞红秋双双望向她,她自豪地挺了挺胸膛:“怎麽?真把阿嬷我当奶娘?”
卞红秋笑着接话:“您不是奶娘吗?”
阿嬷轻哼一声:“奶娘自然是奶娘,可也不是一般的奶娘。我当年可是跟着夫人……跟着六郎他亲娘出过海丶去过关外,黄沙和海上风暴都奈何不了我。”想起那些几十年未曾想起的事,她神色一暗,又吸气振作,“好汉不提当年勇,反正不怪我自己都浑忘了。当今陛下废除女官制时,多少地方变本加厉地欺压女子?”
“嫁了人的都被重新捉去裹脚,还敢抛头露面的全沉了塘……总之,陛下和那些男人不是好东西。”
老居不愿接她这话,把马牵去马厩里喂草。
卞红秋却若有所思地放下笑。
他们身上银钱不多,开了间房叫阿嬷去睡。半夜,卞红秋溜达去驿站外,又看见老居对着月亮发呆。他继续无声地溜达过去,老居明知有人也不回头,盘腿静静调息。
卞红秋一直不是话多的人,但显然比不过老居沉默寡言。
一路行来,都是他憋不住先开口,这会儿也不例外。
他想说的话太突兀,兜兜转转,先憋出一句:“居叔,你想阿是吗?”
老居的眼神从清亮的月上挪开,看着卞红秋没回答。
卞红秋被盯得不自在,半晌,又问:“居叔,男子和女子活在这世上,差别真的有那麽大吗?”
老居不想回答这种“人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的问题,且他也根本不知道答案,只把问题抛回去给他:“你做男儿和女儿时有什麽不一样?你是更想做男孩还是女孩?”
卞红秋想着他的话,没想出个所以然。
他与老居初见是穿着裙子,但老居早看出他是个“假姑娘”。後来的一路,好像有人自然而然把他当女孩,好像又有人把他当男孩——可都没什麽差别。他现在走的路叫“流亡”,遇见的人大多只有“活命”一个目标,就和成大事者不纠结小情小爱一样,这些过路人不会专为了遇上男孩还是女孩修炼两幅面孔。
卞红秋想了一圈:“我不知道。”
他想了想梁王府衆人的态度,除了宋静妍始终不强求,大多都能讲成一句话,“我家中人想我做一个有本事的人。”不管是绣花还是磨针,总之不要他一事无成地躲在宋静妍身後。
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白耗心神想这种没有意义的事。
于是冲老居道了声“打扰”,回房休息去了。
大虞安定在即,越往京城便越太平,路引身份的核查也越严格。卞红秋等人一路顺利又有惊无险地靠着假身份混入了京城。此时已至十一月,桂花已谢,京中吹起了冬日即将来临的风。卞红秋与老居仍是一件单衣。
他用于固定躯体的木板在半路卸去了,连日奔波,脸色并不好看。
进了京後,他停住了步子。
京中不是个消息闭塞的地方,喝两杯茶,他就听不少人提起陛下刚册封了“上扬郡主”。这说明梁王府来京中的危机宋静妍已想办法化解,京城里处处都是眼睛,他不能贸然去往梁王府,一旦身份败露,梁王府所有人一路的辛苦都将功亏一篑。
犹豫之间,阿嬷带着信物,先领老居与卞红秋去了六郎母亲所托的故人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