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灯看剑(十)
孟是妆乍一听,本来还没明白卞红秋的意思。
寝居之中,老居曾从不离身的两柄刀静静交叉挂于门扉之後。孟是妆不可避免地以这种别扭姿势搂着卞红秋分了神。和卞红秋萍水相逢又分道扬镳,他不止一次从老居嘴里听到这位脾性柔善的梁王殿下。
分明老居一手带大的是他,怎麽偏偏对另一个连“相处”都谈不上的孩子念念不忘?
不过老居提归提,从来不说什麽“某某事人家办的比你妥当”一类说教的话,好像只是闲暇时夕阳摇椅相伴的一点儿旧事。
卞红秋呢。
应该也和老居偶尔拿出来唠嗑怀念时的情感是一样的吧。相伴几月,又是雏鸟出笼,难免对老居有特别的依恋之情,连带着孟是妆都在他这儿讨了几分便利,就似那卖包子的老板家中俩小儿,小儿子但凡抢东西抢不过哥哥,都要来一句“哥哥为什麽不喜欢我”。
孟是妆快让腰上的疼痛惹出冷汗来了,一边自顾自补全了卞红秋莫名其妙的惊人之语下的逻辑。
卞红秋看着修竹般清瘦俊秀,实则还是很有成年男子的分量,何况还喝了酒。孟是妆身上的伤破破烂烂地缝补了一点儿,但力有不逮,已经搂着卞红秋慢慢往地上栽了。
真是扯淡。
堂堂梁王殿下,半夜喝多了居然一个侍从没有,撒酒疯撒到他这儿来了。还从他一个身无长物的人这里讨“喜欢”。
孟是妆将木兰剑一卸,觉得自己真是无妄之灾。
木兰剑“哐啷”一落地,这在房中纠缠了快一炷香的两个人一起滑到了地上。卞红秋醉得不轻,还知道自己正扯着孟是妆往地上栽,他模模糊糊地想:阿是伤可没养好。
一面想,一面从嘴巴里漏出来:“阿是丶你的,你的伤……”
孟是妆闭眼认命,早知当时听到动静就直接甩木兰剑将人打出去。
卞红秋控制不住脚跟朝後栽,手臂倒还很有力气,紧紧揽着孟是妆的腰,幸好在身体触地的时候把孟是妆整个人扣在了身上。他的心神全在孟是妆身上,身体别的地方因酒醉都无法迅速反应,于是後脑垂在地上,清脆地响了一声。
孟是妆吓了一跳。
他问诊时也不是没接待过因喝醉了酒一头摔死的人,当即双手从卞红秋的怀里挣脱出来,想看看把这位重逢後看起来一直英明神武的梁王殿下砸傻没有。他一手撑地,屈腿跪在卞红秋大腿两侧,还得分一只手扶住自己的腰。
“卞红秋!”
可惜孟是妆没有三头六臂,倘若不撑着地只怕要继续栽在卞红秋身上,只好扶着腰越凑越低,“卞红秋,说句话!”
月色斜入户,他看见卞红秋面色酡红,头朝另一侧偏着,听见自己的名字後,慢吞吞地转头睁眼,眼皮一掀,还是那双盈满水色和春情的眼,专心致志地盯着孟是妆,然後好像是认出他了,又缓缓冲他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
孟是妆松了一口,还有反应就好。
卞红秋又开始胡言乱语:“阿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喜欢我。”
孟是妆要撤着身体往後,冷冷道:“对,我更讨厌醉鬼。”
卞红秋瞪大眼睛愣在那儿,一动不动。
孟是妆叹了口气,想先跪在他膝侧想把他拉起来。未曾想,人还没直起腰,卞红秋突然猛扯了他一下,他骤然失去平衡,一手“作茧自缚”地扣在腰後,额头直接撞上了卞红秋的下巴,把他撞了个眼冒金星。
“你……”
卞红秋一只手覆在孟是妆的颈侧,拇指不老实地摩挲着这一小块敏感的肌肤,然後食指卡在他耳下的颔骨把他的头擡起来。
孟是妆顺着这股力道仰起脸,正要不管三七二十一怒骂出声,底下这个登徒浪子灵活的拇指已经滑到了他另一侧的下颔,用一种好像十分轻飘飘丶又根本没办法挣脱的力气,宛若盘丝洞的蛛丝将他五花大绑,最後贴住他干涩的唇。
他听见了对方一声叹息。
孟是妆惊在原地,鼻尖酒气萦绕,他与卞红秋两人几乎近到双睫交织。
对方眼中磅礴倾斜下来的爱意和眷恋把他的脑仁都烫熟了。
他想:这是真的还是梦?醉的究竟是谁?
直到卞红秋手指小心翼翼贴在他唇侧,要用舌尖撬开他的唇。
孟是妆当即醒了过来,他用柔若无骨的右手抵住卞红秋的锁骨,借着这股力把自己远远推起来。
“咔嚓。”
孟是妆沉浸在震惊和旖旎的脑子被腰处突来的疼痛拉醒。他面色痛苦地闭上眼,抵着腰费了喘了好一会儿的气,才总算能睁开眼。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仔细细颠来倒去地想了一遍,实在想不出卞红秋这铺天盖地的感情哪儿来的。
他想将这流氓的表情看清楚。
看看到底是无中生有还是把他当成了别的什麽人。
一低头,孟是妆再次瞠目结舌地被定在原地。
卞红秋面上醉意未退,眼却睁得十分大,眸中盈盈水湾从眼角流淌成细细的溪流,蜿蜒到下巴处缀成珍珠没入衣领。他见孟是妆看过来,哽咽道:“你居然这麽对我。”
孟是妆被这一出贼喊捉贼整懵了。
他重新打量了一下自己与卞红秋的姿势,所有的话化成一声无奈的叹气。
和醉鬼计较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