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于是不再搭理卞红秋,从腿边摸索到自己丢下的木兰剑,边挪边歇地把自己撑起来,又绕开卞红秋挪到了床榻边。他将木兰剑置于枕边,从地上那个醉鬼周身携带的热意和酒气散去,感受到了春日夜中的凉意。
他站在榻边,看着躺在地上已经开始疲惫眨眼的卞红秋,顺着月色望去窗外,回忆起素剑山上每个无眠的夜。他想,我如今脾气居然这样好了吗?
但他确实没抽剑捅卞红秋泄愤,还把榻上唯一一床被子扯到了卞红秋的身上。
孟是妆枕剑和衣闭眼,脑中却思绪纷飞。屋中卞红秋逐渐平静下来的呼吸声钻进他耳中,他越想越荒唐,浑身都痛起来,想翻身都做不到,磨磨蹭蹭地挪到床榻最里面,靠着墙面又盘腿坐起来,直到天朦胧亮起才微微有些睡意。
而“犯事”的卞红秋一无所觉,就着冰冷的地面和锦衾大梦一夜。
第二日日上三竿,他头疼欲裂地醒来——除了宿醉以外,他摸到了自己後脑的一个肿包。
怎麽回事?
离开酒楼前宋静妍还领在前头,怎麽至于将他脑袋後磕出这麽大一个包。
他屈腿坐起,日光刺在眼皮,他却睁不开眼,只好捂着眼睛回想昨夜的事。
好像……酒气上头,被琴鹤秋河拽着,还嚷嚷着要去跳河?
卞红秋长长叹了一口气。
颜面扫地。
然後,是姐姐扶着他回房了?
想到这儿,卞红秋一手摸到了冰冷的地。他心中一滞,不好的预感蔓延心头,费力睁开自己已经肿成了核桃的眼睛,被刺眼的日光照得险些流泪。他偏开头,这时,出乎他意料的,房中另一个人哑着带着低低的怒意:“没完了是吧!你哪来这麽多事要哭?”
卞红秋一个激灵,转身对上了孟是妆憔悴乌青的眼。
昨夜荒唐的记忆瞬间从他生锈的大脑中转动,他抱着被子仰视着孟是妆,面上表情麻木,所有情绪全藏进眼皮里——惊慌失措丶希冀丶担忧……藏进了肿成一条缝的眼中,所以孟是妆什麽也没看出来,他只看见这个“水做的”梁王嘴角垂着,好像随时都能大哭一场。
卞红秋不知该先解释轻薄孟是妆的事,还是挽尊解释自己并非是个爱哭的娇花,昨夜实在是借酒浇愁,反浇出更多愁。
他欲言又止,一个字没蹦出。
孟是妆静静看着他:“说啊。”
卞红秋语塞:“我……我喝……”他眼睛虽然眯成缝,但并不影响视线,能将孟是妆脸上“凡事推给酒”几个字看的清清楚楚,便什麽借口都再找不出。屋中沉默弥漫,卞红秋快被孟是妆的目光看得擡不起头。
及时行乐。
他倒好,什麽情浓意长全都没尝到,反而要先开始收场了。
卞红秋实在不想在孟是妆面前做缩头乌龟,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干脆承认了:“是,我下流无耻,对你有非分之想,借酒发性……”
孟是妆打断他:“闭嘴。”
卞红秋乖乖闭了嘴。
孟是妆一夜未睡,腰还疼着,什麽骂人的话都没精力说。他深吸一口气,“你昨夜把我认成了谁?”
卞红秋猛擡眼看他:“我没有!”
他又猛然顿住,看见了孟是妆面上流露出深切的疲惫,他不知怎麽解释,恐怕越真挚的话对于孟是妆来说越是累赘。
而孟是妆不懂他心中的纠结,只是明了地点头:“梁王殿下,您芝兰玉树丶文韬武略,合该是青史留名的人,不须为年少时所谓的救命之恩把心放在我这介草莽身上,您悦意错人了。”
卞红秋就着原本的姿势看他,发问:“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孟是妆:“无一字虚言。”
他想:什麽真心话假心话?话不都这麽说?这比他和黄雀洲大街小巷媒人说的拒亲之语都要郑重。这位梁王殿下明显是自尊重于自己对他人情感的人,想必今日就要把他挪出守备府了。
他想着,自动替卞红秋翻了篇,立刻想到下一茬,不知六郎还能不能继续在此读书。还微微有些发愁,却听卞红秋语含难以掩盖骄矜自傲:“阿是,你一直把我看得这麽厉害吗?我远远不及你的。”
孟是妆:“……”
他木然与卞红秋对视,怀疑他没听懂人话。
他张了张嘴,居然有点儿无话可说。
卞红秋也从他的眼里看出了十分无力的情绪,立马反应过来自己只听了半句话。但他大着胆子打量孟是妆的脸色,没有对他的厌恶和恶心,好像只是出于怕麻烦的心态想赶快和他斩断纠葛。他心中一动:“阿是,左澹十八洲局势紧张,你也曾入过梁王府,我们与陛下关系微妙,许多事还都没有定数……”
他伸手挡住自己的“核桃眼”,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麽狼狈:“我只是不知该怎麽向你说我的心意。十年分别,我其实很想念你。你不是草莽,当初京城波云诡谲,梁王府所有人都在刀尖上跳舞,我却还是个想继续躲在别人身後的懦夫。你比我勇敢丶比我聪明丶比我果断,我爱慕你,从十年以前,不是因为你救我。”
“我只是怕,一路再往西境,还有京城那边随时会变动的局势。我不想让自己遗憾,却叫你为难了。”
孟是妆:“那你还挺贪心的——别挡了,我早看清楚了。”
卞红秋放下手,没听出孟是妆话里有别的情绪,心奇异地放松了。
孟是妆还是没就此松口:“今日我就要离开这儿。”
“梁王殿下,别白费心思。我,”他想了想,决定还是要说得决绝一些,“我喜欢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