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惭愧于将大虞的未来压在自己唯一的子嗣身上,不知哪来的魄力和隐忍,悄悄练了一支足可以一当百的暗卫。
卞子薛入荔城时,将这支暗卫以各种方法尽数投进城中,与他和姗姗来迟的席中庭里应外合,在境西王摆出的毒酒宴上,他始终笑意盈盈地吞下了二十一杯有毒或是无毒的种种毒酒拖延时间,最终救下了这批险些人首分离的臣子。
他没有选择。他需要帮手。
这支精锐是父亲留给他的最後一件东西。剩下的,是对天下人的债。
卞子薛疲惫地阖眼,片刻又张开眼,把话说完:“还有这幅河山万里绣图,取自左澹十八洲内所有能制丝的草植蚕虫,附着十八洲独特的绣法才完成。我说,有生之年,绝不叫‘四十九仙宫’未成时的苛税再现,转头到了荔城与境西王谈判时,拱手就把左澹十八洲让出去了。”
“宝儿啊。”卞子薛叫着太子的乳名,“这些事,我只能交给你了。”
太子哽咽:“父皇……”
卞子薛强行扯出笑:“别担心,不见席中庭呈左澹十八洲复归大虞的捷报,我丶闭不上眼。我将这两件宝物赠你,把天下人的期许交予你,盼你与我不同,不要做个失信无用的帝王。”
太子无声落泪。
从枣山书院风尘仆仆归来的濮阳词在屏风外静静等候,直到卞子薛令卞琛将两样宝物带走退下。卞琛魂不守舍地捧着朝冠和绣图走出来,看见濮阳词再次红了眼眶。
濮阳词冲他竖指,随他轻声走出殿外。
他对太子茫然又委屈的神色没有过多询问,仿佛也不知道卞子薛方才的嘱托,只是微微地笑:“臣也为太子殿下准备了一件生辰礼,陛下卧床,臣恐殿下生辰不能出宫,已经送去东宫了,殿下回去看看喜不喜欢。”
太子面对自己的皇父和老师,总不比在外般游刃有馀丶喜怒不形于色,看着他不肯走。
濮阳词笑着:“若陛下精神好些,臣一定去。陛下还等着臣侍药,臣先告退了。”
太子只好离去。
濮阳词目送他离开以後,江忠颐便从偏殿来:“席将军的密信到了。”
濮阳词与他往殿中走:“陛下看过了吗?”
“陛下说等大人回来看,不敢强撑病体。”江忠颐狭促地笑了一声。
濮阳词从他手里接过信,看着看着面上的笑意逐渐淡去。江忠颐看着他的神色,躬着身:“待陛下用药的时辰到了,奴才再来。”
寝殿中风与光皆不变,卞子薛躺在榻上闭着眼,听脚步声就知道是濮阳词回来了。他调整着自己略有些困难的呼吸,感受着濮阳词把他扶起来的动作,手上执着玉梳替他梳发,然後指尖在他额角上停留了许久。
他听濮阳词回忆往事:“这块疤还是我砸出来的。”
卞子薛闭着眼笑:“我强夺你入宫,你却只砸我一下,还是太心软了。”
濮阳词语气随意:“我是欲擒故纵,若真把你砸得头破血流,岂非是装得太过了?”
卞子薛拽住他的衣带:“席中庭信上怎麽说?”
濮阳词沉默了一会儿:“梁王倒很尽心。方氏父子恐已经忘了,当初在京中一场戏後去往西境是为了什麽了。”
卞子薛却不甚意外。
十年时间,依照方家与文氏的纠葛,无论如何也该有消息了,可传来的都是一些敷衍之词。
他靠在濮阳词怀中许久,突然问:“阿词,这麽多年过去,我在你心里还是从前的模样吗?”
濮阳词垂头看着他的白发,心里很清楚他为什麽这样问,“陛下如果当初对自己没那麽心狠,我现在还真要为这些人抱屈……陛下在我心里啊,变了吧,我还是喜欢你当时把我拷在殿中的那股狠劲儿。”
卞子薛几乎要睡着了:“是啊,我没对任何人心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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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不会对方氏心软,看来他为梁王府若行差踏错安排的下场,会轮到方家头上了。”
雅间中,孟是妆倚靠在窗前,正仔细地擦拭着长剑,闻言挑起一只眼皮扫了卞红秋一眼。卞红秋在外倒没什麽骄奢淫逸的毛病,昨夜香茶饮完,叫横波去瓦舍的库房里随意找了包还没坏的陈茶。
李雁光是嗅,就吸了一喉咙的霉味,干脆撂下茶杯说正事。
听她说完,卞红秋心中说不出什麽滋味地开口讲了这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