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儿,到了祖父这个年纪,多活一年少活一年又有何分别?若能驰骋沙场,纵使只剩一年阳寿,也强过在这宅院里虚度十载。不过……你还小,又是女儿家,不懂男儿壮志也是自然。”
“且不说这些,自年起,我屡次上疏鸣冤,直至东宫方见一线希望,所以……”
正说着,院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喝:
“圣旨到——”
吕謇听罢霍然从椅子上跳起,那矫捷的身手全然不似七十岁的老人!
他双目如电,方才与小孙女说话时的和蔼神色瞬间消失,反倒像霸气的沙场将军!
圣旨既至,必是喜讯!
若朝廷无意用他,又怎会专程来此传旨?
吕謇率阖府上下数十人鱼贯而出,跪伏于地。
“罪臣吕謇,恭聆圣谕!”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文以安邦,武以定国。今北狄猖獗,侵我疆土,朕心甚忧。尔吕謇世昌,韬略过人,特授三边总制,统三边兵马。望尔克敌制胜,扬我国威。钦此!”
宣旨太监念罢,立时换上谄媚嘴脸:“吕大人,接旨吧?”
“臣叩谢皇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吕謇双手微颤。十五载沉浮,终得重披战甲,为国杀敌了。这一刻,饶是经历风雨沉浮的老将,也难抑胸中激荡。
传旨太监在一旁宽慰道:“吕大人,圣上对您还是倚重的。况且边关军情紧急,非同寻常。虽说云绍节在即,但节後还望大人速速啓程入京。圣上,要召见您呢。”
吕謇拭去眼角流出的泪水,郑重道:“陛下隆恩,令臣汗颜。请公公放心,圣旨既下,节後臣必即刻返京,面圣谢恩!也多谢公公奔波传旨,这天寒地冻的,实在辛苦。”
“为圣上办差,哪敢言辛苦。”太监连忙摆手。
依照惯例,宣旨时当地县令需到场。
吕謇失势多年,又背负勾结宦官的骂名,县令平日对他不过是表面客气,实则疏远。但念及吕謇在京城尚有人脉,县令也不敢过于怠慢,双方一直维持着互不往来的微妙平衡。
今日圣旨一到,局面顿时不同。
吕謇心中畅快,故而中门打开,接待了县令,倒不是不计前嫌,而是存心要显显威风——好叫这势利眼看看。
这县令不过举人出身,花了银子才捐得七品县令,对吕謇这般得圣心的重臣,自是望尘莫及。
“下官听闻,”县令谄笑道,“此番朝廷为三边总制一职争论不休。户部宋天官之孙为国事与祖父当廷激辩,满朝震动。世人都说,我大绥既有睿智天纵的陛下,又有铁骨铮铮的文臣,如今更要添一位百战百胜的统帅了!”
年逾七十的吕謇倒是学会了谦逊:“多亏皇上圣明。”
短短一句,便再无下文。
县令暗自尴尬。早闻吕謇自负豪杰,今日一见果然不假。想来也是自己往日太过势利,如今也只能讪讪告辞了。
……
吕謇亲手将圣旨供上。
他独坐案前,对着明黄卷轴出神良久。
恍惚间,少年登科时的春风得意浮现眼前;壮年驰骋边关丶大破敌军的豪迈岁月如在昨日。
而今白发苍颜,故交零落,满腹心事竟不知与何人诉说。
……
云绍节之夜。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汝安城的夜市才刚刚拉开帷幕,长街上已挂满了各式花灯,将青石板路映照得如同白昼。
宋千昭一袭红色长衫,腰间玉佩轻晃,正在约定好的此地等着玄殊。
“来串糖葫芦吧!”小贩热情地招呼道。
宋千昭停下脚步,唇角不自觉扬起。她最爱这酸甜滋味,正要掏钱袋,却听见身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两串。”
她猛地回头,正对上玄殊含笑的眼眸。他今日未着衮龙袍,一袭靛青色长衫衬得身姿挺拔,腰间只悬了一块白玉佩,却掩不住通身的贵气。
玄殊走过来,从摊贩手中接过两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递给她。
宋千昭接过,糖衣在灯火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她咬下一颗,酸甜滋味在舌尖炸开,忍不住眯起眼睛:“好吃!”
玄殊着他被糖渍染得亮晶晶的唇瓣,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忽然伸手,用拇指擦去他嘴角的一点糖渣:“沾到了。”
宋千昭笑了笑,“谢了!”
此刻,忽听前方桥上传来一阵骚动。
“有人投河了!快救人啊!”
宋千昭与玄殊对视一眼,同时拔腿奔向桥头。只见河中有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正在挣扎,而投河的妇人任由自己下沉。
“随风!”玄殊厉喝一声,隐在暗处的侍卫已经一个猛子扎入河中。玄殊随即解开外袍丢给宋千昭,纵身跃入水中。
她心跳如鼓,紧紧盯着河中身影,直到看见随风拖着那妇人,玄殊抱着孩子游回岸边,才长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