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
对啊,银针本名叫铁柱,银针这个名字,是她取的。至于为何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前世他名叫银针,她下意识便脱口而出了。
宿溪仔细想想,前世,银针似乎一直是叫银针,从没听过他有什麽旁的名字。而且,银针一开始便是陪在沈耘秋身边的,并非这麽晚才来,那只灰色的羊毛毯也是一样,并不是什麽木材铺掌柜送的,而是从她初到沈府时便见沈耘秋日日盖在腿上,像是宝贝得很。
宿溪想着,又转了转藏在衣袖底下的镯子。
自从知道沈耘秋就是耒禾先生那时起,她便已经猜到上一世的沈耘秋也有个记忆里的“前世”。正因此,他才一早便认得她,才帮她传播诗文,叫百姓知晓沈平昌的真面目。可沈耘秋记忆里的那个前世,究竟是什麽呢?为何这一世的种种都恰好能与前世衔接得上?难道······
宿溪脑中霎时一片轰鸣,忽而又想起那日雪地里,老婆婆给了她这只镯子。镯子碎裂,她便回来了,却是只有她一人回来,因着她戴着镯子。
而前世,镯子是戴在沈耘秋手上的。难道她的今生,便是沈耘秋的前世?可既然沈耘秋知道这一世的种种,又为何会默许她毒杀了沈家衆人,甚至甘愿替她顶罪?
“小溪,你怎麽了?一直念着银针做什麽,你就这麽挂念他?”
宿溪对沈耘秋带着酸味儿的话恍若未闻,而是忽然想起昨日春芝被老夫人杀鸡儆猴当庭杖毙的事。前世,被打死的是喜禾,而如今春芝先是阴差阳错进了老夫人院子,她又提醒喜禾小心谨慎,否则喜禾早在中秋那天便会因着弄撒了牛乳而被老夫人惩处,而春芝,也不会有胆子趁着中秋夜宴防守松动之时潜进老夫人房里偷东西了。
也就是说,不论她有没有改变轨迹,该发生的事一定会发生,宿家一定会被栽赃陷害,满门抄斩,一定会有个小丫鬟因着开罪老夫人而被惩治,当作宿家女儿尸体的替身,那她呢,沈耘秋前世那样做,难不成她压根没有成功为宿家正名?沈耘秋这一世也一样会早死麽?
“不···不可能···我不相信···”
“什麽不可能?小溪你在说什麽呢?小溪?”
被坐在轮椅上的人牵了牵袖口,宿溪这才猛然回神,一时竟恍若陷入梦魇般冷汗直流,喘息急促。良久,她才终于镇定下来,蹲下身直直看向面前头发半白的沈耘秋。
对,前世沈耘秋并非这样少年白头,今生他也没有吃前世的药,兴许不过是巧合,一切都是自己无端的揣测罢了。
“小溪,你为何又这样看我?感觉怪怪的。”
“又?”
宿溪问。
沈耘秋慌张别开视线,总觉得心里莫名火辣辣的,
“是啊,你刚刚来此时便这般看我,怪渗人的。你从前真的认得我麽?”
沈耘秋问,却见蹲在面前的少女一时又开始发怔,而後又看过来,眼神似乎比刚才还要炽热些。恍神间,他见她两只手像被什麽驱使着缓缓伸过来,紧紧包裹住他冰凉枯瘦的手心,反复摩挲,一股软软的温热蹭得他手心发痒,浑身都霎时酥麻起来。
“你···你做什麽···”
沈耘秋知道自己此时一张脸有多红,可被她攥着手,他想逃都逃不开,只能任由少女莫名悲戚忧愁的视线将自己寸寸包围,无处可躲。
“沈耘秋,我不想你死。”
“我也不想,可我如今已经活不了太久了。”
“沈耘秋,我们去看大夫好不好?府里的大夫不行就去外面看,青州不行便去扬州,荆州,京城,总有能治好你的病的,好不好?”
少女声音极轻,哄孩子似的,又像在自言自语,沈耘秋本不想再为这副残躯平白折腾,可如今却不知怎的,心里像是有什麽东西发了芽,结了果儿,叫他莫名想等到来年秋季,好摘下来尝一尝。
“好。”
沈耘秋下意识便应了,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大门砰地一声被撞开,只见银针提着两大袋子菜苗鱼肉站在门口,嘴咧得都快合不上:“少爷,小溪,你们看俺买这麽多菜才花了三十个铜板儿,今儿个俺就好好给你们露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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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西苑主屋里并不大的圆桌上摆满了各色菜式,什麽八宝鸭,叫花鸡,狮子头,荠菜鸡蛋饼,炸香椿,莼菜饺子,酱肉包子,清蒸鱼应有尽有,甚至摆不下一张桌案,宿溪便将书房里的小几也一同拖过来摆着了。只是今日荒废了不知多久的西苑小厨房再次开火起竈,所有菜上面似乎都均匀沾了些铁锅锅灰。
整整在厨房忙活了两个时辰,银针此时有些呆愣地站在桌旁,看着坐在桌边的沈耘秋一副下不去筷子的神情,略显局促地将手上的黑灰擦在打着许多补丁的围裙上。
“坐啊银针,还傻站在那里干什麽?”
宿溪放下尝了口鱼头的筷子,一脸餍足地拍了拍身旁的小木凳示意银针坐下。
“不···不行,主子吃饭奴才哪有坐着的道理?再说这是做给你们吃的,吃不完,俺在竈上随便扒拉两口就行,俺在家里就是······”
“哎呀你坐下,哪来那麽多束缚人的规矩?在我们这里就没有什麽主子奴才!沈耘秋你说是不是?”
宿溪见银针倔得像头驴,只好硬抓着他的胳膊将人按在桌边,半晌却没听见沈耘秋回应,反倒见他一脸冷意盯着银针,像是要把人盯出个洞似的。
“沈耘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