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愣神的沈耘秋霎时一哆嗦,这才收回思绪,放下手里紧紧攥着的筷子搁在筷架上。
“是,我的确不在乎什麽主仆贵贱之别,只是银针,我请你来是做侍卫的,不是做厨子的,更何况本少爷不缺银子,以後若你再自作主张省下钱来做这麽一些黑乎乎黏腻腻的东西来,便直接提着你的包袱走人。”
话落,宿溪发觉银针面上恭顺点了点头,垂在身侧的手却紧紧扣着木凳子,几乎要把木头抠出一个洞来。
“沈耘秋!”
又是一激灵,沈耘秋转头便对上宿溪满脸的怒容,
“你说话怎麽能这麽伤人呢?人家银针好心好意忙活了这麽久,若你有意见一开始就别叫人家做啊,嘴上说着不在乎主仆之分,现在又摆什麽少爷架子呢?”
“这···”
沈耘秋一时哑口无言,忽地想起银针准备去烧菜时他正被少女突如其来的举动击得半天缓不过神,甚至直到现在还有些发懵。醒过神来,却见那黑黑瘦瘦的银针正扯着少女的衣角。
“小溪,你别为了俺顶撞少爷,这样不好!”
“有什麽不好?银针,这可是你忙活了一早上的成果,一个人做出这麽多菜,还道道好吃,当真比福玉楼的大厨还厉害呢!”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一时间,秋日晌午毒辣的日头顺着窗纸透进来,刚好打在对面那有说有笑的两人身上,沈耘秋不禁攥紧了拳,一时竟觉今日的阳光格外刺眼似的。
“咳咳咳······”
沈耘秋有些刻意地清清嗓子,对面那谈笑声这才停了。
“小溪,你坐过来。”
“为何?我坐这儿挺好的。”
“叫你过来就过来。”
宿溪不明白沈耘秋的脸色为何又冷了,只好悻悻挪着凳子踱过去。坐定後,宿溪又夹了一只圆滚滚的狮子头塞进嘴里,汁水霎时爆开,脆骨卡在牙缝嘎嘣一声,分外响亮,宿溪这才发觉屋内气氛似乎更加诡异了些,除了她一人吃个不停,身旁两人却是丝毫没有动筷子的意思,相对而坐,像是两樽石狮子。
“银针,你怎麽不吃呢?”
宿溪问。
“俺娘说了,得要长辈动了筷子小辈才能吃,如今都是同辈,那就得等主子先吃。”
“沈耘秋?”
宿溪又转头问。
沈耘秋:“我不吃。”
得,当真是两头倔驴。再这样耗下去,连她都要不好意思吃饭了,这怎麽能成?
“好啊,你们不吃,那我吃。”
宿溪夹起一大块鱼腹,在碗里褪掉鱼皮上沾着的铁锅灰,擡手正要往嘴里送,雪白鱼肉却忽地调转了个方向,直接抢在沈耘秋手里白瓷盏中的茶水前先进了嘴。
一时,四下皆静,静得连茶水晃动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银针惊得瞬间张大了嘴,霎时沁出一身冷汗,紧张万分等着沈耘秋大发雷霆掀了桌子,甚至已经考虑好抢在他开口前主动替宿溪认下责罚了。可过了半晌,又过了半晌,那人却什麽也没说,只是低着头嚼吧嚼吧,喉结滚动,鱼肉咽下去了,那人双颊却还是有些鼓鼓的,像是在笑。
银针觉得奇怪,却见沈耘秋倏而放下茶盏,拿起筷子,像是什麽也没发生似的有一搭没一搭夹着别的菜,每次只夹筷子头那麽一点儿,吃的时候嘴巴却鼓得像是装了可多东西似的。
银针只道是富贵人家吃饭讲究,也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吃起来。
没过半刻,一桌子的菜便只剩下一些汤汤水水了。沈耘秋饭量小,一桌子的菜几乎全是宿溪和银针吃的,宿溪也心知沈耘秋还是不甚习惯这种看着不太讲究的农家菜,又怕他没吃饱,便剥了鱼皮和包子外头带着黑点儿的酥皮放进他碗里,本以为他会怒瞪一眼或是直接推拒,谁知这人竟来者不拒,甚至连她端过去的铺满铁锅灰的鸡汤也直接一口闷了。
这下,宿溪竟一时辨不清沈耘秋饭量深浅,坐在对面的银针却意味深长地笑笑,一时见牙不见眼:“俺算是看明白了,合着少爷是只吃小溪你给的东西。”
话落,宿溪一愣,筷子尖夹着的最後一个狮子头差点掉在地上,她一时发窘,愤愤瞪了银针一眼:“别瞎说!”
再回头看向沈耘秋,却见他像是没听见似的,只是默默吃完了她夹过去的那只狮子头。
一时间,宿溪心里怪怪的,面上也烧得慌,下意识坐远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