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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孟子羡住进西奈山医院的胸外科住院部。

住院医师说受伤部分的肺组织弹性很差，受不住你习惯的高强度训练。几周前你来时，门诊的同事嘱咐你至少歇三个月，不然会有肺水肿或是感染的风险。显然你并不把医嘱当回事，你宁可我把胸腔引流管给你重新装上去。

“我的初步诊断是高原肺水肿。结合你的手术史丶一周前去高海拔地区负重登山丶以及近乎溺亡的情况……”

“我没有，咳，差点淹死的不是我。”孟子羡打断他。

“哦，抱歉。”医生毫无歉意地低头扫了眼平板，“这里写着不久前你在海边游泳，差点溺水，是护士记录错误吗？溺水也是肺水肿的诱因之一。”

孟子羡一开口就咳个不停，他没再解释。

氧气面罩像个冰凉的蛤蟆似地趴在孟子羡鼻子上。他伸手去摘，护士把手拍掉，说你的血氧不达标，得等肺部积液排出才能摘掉氧气。护士让他上轮椅，推去做心超和心电图，医生要排除心源性肺水肿的可能。

晚上西尔维娅来医院，给他带了换洗衣服。那时候孟子羡只烧到38度，脑子还是清楚的，和她说谢谢。

西尔维娅笑着说这是我打包最快的一次。你的衬衫像是士兵一样列队在衣柜里，它们都面对左侧，前後间隔两英寸，实话说我都不敢把自己的衣服往里挂。还有你的床上只有床单，没有枕头和被子。柜子里的备用毛毯叠得比豆腐还齐整。

不盖被子是他很多年的习惯。军营里通常用睡袋，少数有床睡的时候也没人盖，嫌叠被子太麻烦。但沈欢喜欢很厚的鸭绒被，从来不叠，不是堆在床头就是落在床尾。想到这里他又开始咳嗽，拉开氧气罩，下巴埋进臂弯里咳。

西尔维娅怔怔盯了会儿他袖子上淡红血迹，目光移动到孟子羡脸上，开口说你让我想起以前在费城接手的一个案子，是在服刑的连环杀人犯，暂时转到我们院来治疗心理疾病。

孟子羡略微皱眉。

请原谅我。刚才那句话太过无礼。西尔维娅道。孟子羡和迈克尔·伍德森有许多相像之处。他们都有一张十分英俊的脸，眉骨略高，鼻梁直挺，方形的下颌角，是典型的高加索轮廓。但孟子羡的眼形狭长，嘴唇偏薄，是亚裔特有的含蓄和清秀。

除开长相，他们的成长经历也有重合的地方——亲生父母的弃养丶童年被迫移居另一个国度丶服役的经历丶出色的学历背景，以及对于身体表现近乎苛刻的意志。

从五大性格特质理论的角度看，在军队中表现出色的人往往具有极高的尽责性丶极低的情绪神经质，以及较低的宜人性。

与西尔维娅合作过的随军牧师曾经告诉她，这些人常常目睹很可怕的画面，可是没有时间消化震惊或是恐惧的情绪。他在坎大哈时有一回车载武器走火把随队修车的工程兵打死了，边上的士兵们驮上他的尸体，继续完成任务。

“你觉得在那个时候，这些孩子脸上都是什麽样的表情？”牧师忧郁地问她。

“什麽样？”西尔维娅问。

“他们没有表情。”随军牧师道：“这才是最可怕的不是吗？老天保佑。”

很难说是军队严苛的纪律培养了这样的特质，还是天生这类秉性的人被筛选进入军队，不管怎样，这种组合与她研究过的高智商罪犯的心理侧写很像。低宜人性使他们难以与旁人共情，促成犯罪的动因，高自律与情绪控制则让他们的作案手段更为冷静有序。

不，这有失偏颇。西尔维娅对自己说。孟子羡建立起了良好的社会关系，甚至拥有一份令人羡慕的事业。伍德森远没有这麽幸运。

这不能完全归因于较高的文化素养或是养父母家庭的社会经济层次。与伍德森不同的是，孟子羡的社会功能良好，具备对他人情绪的洞察能力，只是绝大多数时候他更习惯用暴力和威压解决问题。

孟子羡对西尔维娅而言是个谜题。她不知道自己最终能否交出一份让自己心满意足的答卷，但毫无疑问的是孟子羡需要心理治疗，他想要通过强悍的意志力来克服伤病的执念已经影响到他的正常生活，这或许是源于他生命里曾经有过什麽他竭力想要掌控却无能为力的经历。

西尔维娅把同事推荐给孟子羡。孟子羡拒绝了，他不需要心理医生。西尔维娅说你刚才入院的时候，护士让你填了一份抑郁焦虑量表。我看过几千份心理健康评估表，请你相信我的判断。孟子羡靠回枕头上，闭上眼，不再作声。西尔维娅只好离开病房。

第二天医生来查房，他说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你的心脏十分健康，我们排除了心源性的可能。我的诊断和昨天是一样的，高原肺水肿。坏消息是你的血样查出一些感染，你还得在我这儿呆几天。

下午孟子羡发起高烧。不知道是药物作用还是伤病本身的缘故，他视线模糊，没法再看手机或是笔记本电脑，说话也不利索，只能放下工作，醒着看看窗外，困了睡觉。

半梦半醒间他记起沈欢和他说对不起，她说我那样讲是因为我有些嫉妒，因为以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