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沈欢来找他,穿的是那件羊绒的高领背心,笑的时候鼻子会皱起来,让人不自主也跟着笑。
沈欢手里拿着青榆基金的一份账目。她说你帮我看看,这笔十三万的汇款在莲门文化传媒买了个IP,但是我从来没听说过这家公司,也找不到这个IP用到哪里去了。
孟子羡接下账目和合同。英属维京群岛的注册信息不公开,他通过自己的渠道查出来莲门这个壳公司的董事长和总经理是一个叫做温蒂·贾的人。孟子羡辗转得知温蒂·贾的中文名是贾曼冬,是沈欢的继母。
他查到了就去告诉沈欢。沈欢的笑容僵在脸上。她从他办公桌上拾起那份采购合同就走了。之後的两个礼拜,她都没再和他说过话。
孟子羡觉得自己越了界,或许沈欢早就知道了莲门的控股情况,并不是真来问他账目怎麽算,也不需要他帮忙查公司信息,只是婉转地让他平一下那十三万的缺口。
沈欢的生母在她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沈鸿朗常年在外边跑生意,没过几年娶了贾曼冬。
沈欢读大学的时候,沈鸿朗的货运生意做得很大,但大部分的陪伴和钱都给了他和贾曼冬生的女儿沈静涵。沈欢和孟子羡办婚礼的时候,她父母只从伦敦寄了张贺卡来。
沈欢和沈鸿朗夫妇的关系算不得好,但沈鸿朗在生活费上也没亏着沈欢,表面上还是父慈子孝的。後来沈鸿朗破産,贾曼冬听说沈欢傍上了大款,还时不时找她要点钱。但贾曼冬开口从不过分,沈欢看在父亲的面上都会给。
孟子羡想,他不该去探查她的隐私,还把她的难堪摊到桌上。他没有从总公司走账,拿自己的钱把缺口平了。
他没料到自己这份善意硬是被沈欢夫妇做成了“利用职权挪用公司资金,进行未经授权的境外风险投资”。
江岸的步道偶尔有行人走过。入夜了,路灯依次亮起来。
沉默良久,孟子羡问青榆现在叫什麽。他被抓後,公司为了和他撇清关系,把基金改名了。
“艺象基金。”李廷讲:“还是沈欢负责。”
“艺象。”孟子羡齿间慢慢重复这两个字,眸光和江面凝重的雾气一样,对不上焦,“名字不错。”
“你开个价吧,老孟,总是有个价的。”李廷的态度和缓,但被三百亿债务逼到头上,眼里仍是有按耐不住的迫切:“我今天来求你帮忙,不为我自己。融汇上上下下几千号人,还是你自己带过的团队。个人的利益和恩怨,先放放吧。”
这话冠冕堂皇。孟子羡右手拇指轻轻摩挲食指关节的老茧,这是长期训练扣扳机留下的。许久,他平静地说:“我要带走玄陶资管板块下的所有业务。”
李廷脸上温和的笑容敛去,微微往前探的脖子像被人一把推回了原位,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所有业务。也包括融汇?”
“包括融汇。”
“什麽叫带走?你要当CEO?还是董事长?”
孟子羡把目光从江对岸收回来,看着李廷,没有回答。两个人目光相接,如同绷紧的弓弦。过两秒,李廷终于明白了,孟子羡是要逼他卸任管理层和董事会的实职,把一把手的位置让出来。
李廷的双手还僵在江堤的护栏上,脸上像被泼了盆冷水,冰凉发硬,他沉默一会儿,又现出点苦笑,“我早料到了,你小子要造反啊。三年前是这样,出来一点没变。”
孟子羡并不辩解,于公于私,他不会再为李廷卖命。他们在投资战略上的分歧早就埋下了,今後一别两宽也就算了,再对坐同屋檐下,必然又掐起来。
李廷问:“我退下来,谁来管公司?你?”
孟子羡从外套口袋里取出手机,点开备忘录,里边已经列下几个名字,对应保险和投资类资管的几个位置。李廷伸手去接,但孟子羡已经把手机收回去,仅让他瞥到一眼。李廷冷笑一声:“你早考虑好了吧,就等着我今天来,自讨一巴掌回去。”
孟子羡道:“你去求伍瑞丰,先不论他在辰岳说不说得上话,真能把钱导过来,管理层估计也得换一半。我这个名单里,除了融汇的联席CEO和创投管财务的位置是外边来的,剩下都是玄陶的老人,不会伤筋动骨。”
这逻辑让人挑不出错误。李廷裂开嘴,无声地笑笑,两手又放回护栏上,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引狼入室的是李廷他自己,道理他先前也讲了:“个人的利益和恩怨,先放放吧。”
二人间静默片刻,那规律的轻叩围栏的声音止住,李廷叹了口气:“容我想想吧。”
孟子羡始终注视李廷的眼睛。说出最後这句话时,李廷眼底有锐利的光一闪而过。看来老狐狸还没亮底牌。
孟子羡点头,转身离开江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