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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第1页）

第8章

回到家接近十一点。司机把车停好，下车给沈欢开了门，再绕到右边车门，把李廷扶出来。李廷身体像一摊泥，但脑子被一路上江风吹醒了，兴奋地嚷嚷辰岳那边有戏丶有戏，伍瑞丰看不上飞天茅台，但踩了区块链的坑，大不了自己掏五十万扔水里，给他弟妹听个响！

司机看向沈欢，要不要他把人背进去？沈欢摇头说不用。她从司机手里接过李廷的胳膊，圈自己肩膀上，架李廷一步一步地上了石阶丶按锁开门。

她喝得也有些多，在後座吹了半小时冷风，头隐隐作痛。李廷还在她耳边嚷嚷，酒气是胃里发了酵又反酸上来的味道，两个人脸贴得近，他嘴里涌出来的酸味掺上刚下过雨後温热的水汽，再灌进她的肺里。

密码锁“嘀嘀”打开，沈欢踢掉高跟鞋，架着李廷往里走。金托早回房间睡觉了，给他们留下一盏廊灯。

沈欢也不知道为什麽屋子里反而气味更重了，还混杂刺鼻且粘稠的尿味。

她顾不了那麽多，依着惯性把李廷带到沙发上放下，刚喘了口气，她听见一种液体慢慢往厚实的地毯里淌的声音。沈欢愣在原地几秒，直到脚趾浸在温热的尿液里。她凭借昏暗的廊灯才看见李廷裤裆湿了一大块，尿液随着裤脚流进羊毛地毯，沙发也被沾湿了。

帮李廷擦干身体丶换好衣裤，沈欢再赤着脚把沙发和地毯处理干净。她不想让金托看见这痕迹。金托在外边嘴巴很紧，但门一关时不时抱怨几句，别到时候让李廷听到。

等她自己洗完澡出来已经接近凌晨一点，李廷在沙发上睡得像晕死过去。沈欢站在洗手间门口看他，站了半分钟的光景，几次想自顾上楼回卧室，最後还是蹑手蹑脚地走到沙发边上，弯下腰，悄悄把手指放他鼻子前。感受到呼吸，她心里暗自松一口气。

早上李廷进卧室，沈欢朦胧醒来。他坐到床边，摸摸她的头。沈欢伸手搓眼睛，瞥了眼墙上的挂钟，翻过身去把脸埋进枕头里，问他怎麽起这麽早。

李廷说今天还要飞回海市的，那边安排了见几个别的老总。沈欢转回身来，眼睛睁开，仔细看他。李廷的脸看上去瘪了，颧骨更凸出，眼睑下青黑一片，但他肚子又大一些，只怪酒席去得多。

沈欢担心他应酬上酒喝得多，降压药不按时吃，但她嘴上不能说。不要喝酒，那场面上怎麽办。喝少一点，他也知道该喝少一点。药按时吃，动动嘴皮子的嘱咐，安抚的只能是她无能为力的糟心。

她问李廷什麽时候的航班，我再帮你收拾下东西吧？李廷摆摆手说你睡吧，昨晚上行李箱都没开，原样拎走就行。他态度和缓，大概不为前两天的事置气了。但李廷不会被轻易糊弄过去，今後有一天，沈欢总得全盘托出的。这是他们婚姻里不成文的规定，他可以有过去，她不可以。

李廷问她什麽时候去美国。沈欢愣了会儿，才连上线，他说的是去美东帮他儿子李望南置办实习的住处。她从被子里坐起一点，回答机票订的是下周五，纽约那边实习项目她问过了，投行给安排在曼哈顿中城第八大道高层公寓的小单间。她会去帮着看看。

李廷哦了声，站起来拍拍她肩膀，说你俩好好玩，到处走走，我报销。沈欢拉住他盖在肩头的手掌，擡头问你一起来吗？

我怎麽去哟，祖宗，李廷哈哈笑出声，像是安抚无理取闹的小孩，我这里一摊子事儿。

沈欢说你半个月前尽在美国跑，我要去了你就和我岔开。

李廷又哈了声，转头去看手机。他笑一声捧个场就得，不会来哄她。

那个……沈欢再拽拽他的手，轻声说，日子到了。她擡眼望着他，眼睛里水汪汪的。

李廷先是没听到，一面应付似地“啊”了声，一面把手抽走了，在手机上回信息。过了会儿，她说的话这才在他脑子里排到队，他忙说：“哦，那来吧！”他说罢屁股往床上一坐，沈欢往里让了点。他靠上床来，把睡衣揭掉，拽着裤脚把睡裤脱了，内裤还是昨晚上烂醉之後沈欢给他换上的那条。

他往那儿一躺，剩下的活都是她的。沈欢替他在脑後垫个枕头，高了低了都不行，脖子必须得垫瓷实。几分钟後事情结束，沈欢胸口起伏，浑身上下都是湿的。卧室里是一晚上没通风的滞闷，她昨晚喝得又多，一动就累，鼻尖沁出汗来。

从他身上下来，沈欢抽几张床头的纸巾。

李廷看着天花板嘿嘿笑了声，问怎样，还行吧？要不是我昨晚喝多了，今儿个有你累的！沈欢钻回被子里，靠他胳膊边上闭上眼睛，她没过多久又睡着了。

她再醒来李廷已经走了，她又给李廷拨电话。她说我看新闻上说，孟子羡出来了。李廷心不在焉地应付：“诶诶，你说。”约莫他身边有别人在。

“我……”沈欢磕绊一句，“艺象的开幕式……我有点担心……孟子羡他会不会来找茬。”那笔送他进去的款项，和艺象脱不开干系。李廷冷笑一声，他说小子有种就来，我怕他吗？沈欢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这话很难让她安下心。但李廷似是烦了，讲两句就挂。

这半年融汇的坏账越累越多，好在前两天和伍瑞丰的饭局吃着了，万霖从三家本地银行那里批来近五十个亿的过桥贷款，只半年的期限，但让公司上下都暂时松了口气。

娄和泰却变得悲观。他说过不了两个月，如果融汇银行的准备金填不了坏账的坑，可能得被迫同意辰岳集团入股，员工持股平台里的股份都会被稀释，辰岳大约要拿五分之一的股权去。

沈欢不明白这为什麽是件坏事，虽然大夥的股份被稀释，但资金缺口也会被补上，总比债滚债的要强。况且辰岳国际还是个全球五百强，半年前卖了澳洲一家石油天然气集团的股份，拿着一堆现金正愁没处投资，这也算双赢了。

娄和泰说那边对赌条件很苛刻，就是个名股实债的不平等条约。条款一签，李廷要让出两个决策层的位置，今後融汇银行就不是李廷一个人说了算了。

娄和泰停顿片刻，又故作轻松道，我听席宇辉说老孟出来了，说不定他能帮咱们一把！沈欢听着，没有回答。娄和泰打探似地问她：“你说呢？”

沈欢说我不知道，我没听说什麽。

娄和泰像是早就料到，点点头。“就看他愿意为咱出多少力。他全力以赴，这点缺口就不是问题。”娄和泰的语气十分肯定：“到时候咱们约他好好谈谈，都是老朋友，融创是他亲手打的江山。事儿到这个地步，他不能见死不救吧？”

沈欢低下头，唇线绷得紧，她不知道该怎麽回答。三个月前在医院，孟子羡对她说，跟我道个歉，以前的事就过了。他说以前的事，她不知道指的是多久以前丶什麽事。但他对她是存有恨意的，她听出来了。这种恨意不只针对她，当然还有李廷。

她反问我为什麽要道歉，我又没有做错。她没看见自己当时的脸，应当是在他面前摆上了一个足够庄重的神情，足以掩盖她的心虚。

“你自己信吗，欢欢，那你今天来做什麽。”

眼下五月底闷热的天气，沈欢打了个冷颤。

她真的做错了吗？肯定是错了。和孟子羡认识这麽多年，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叫她反反复复地自省，咬定自己永远在犯错，她做什麽都是不讲道理，提的要求总是不着边际。或许认识他才是真正的错误，和他没有瓜葛的这些年，她不用再浸泡在自责里。

娄和泰看了沈欢一眼，忙讲嫂子瞧我这嘴，尽说倒霉话了，你别介意，咱们科技咨询这块盘子小，麻烦不会找到咱们头上。娄和泰转头讲起鲁小凡去自家茶厂摘了几斤茶叶，叫沈欢晚上去家里吃饭。

到了周五中午，沈欢打包行李准备去机场，李廷回家打了个盹。二人话没说上两句，沈欢出发前嘱咐金托明天提醒李廷去体检。

她从达拉斯的沃思堡机场入境美国。十四个小时的机舱循环空气搞得她皮肤紧绷干涩，厚实的长头发盘成一个凌乱的发髻，有几缕黏在脖颈。她排在海关口蛇形围栏里缓慢前进。她身後是两个讲西语的背包客，嗓门很大，引得穿制服的人走过来提醒一句。

因为不能用手机，沈欢只好呆呆地看着电视上欢迎入境视频反复播放，电视声音被後边的西班牙语压盖。大厅的左侧是美国公民和永久居民的队，走得很快，零散几个人等起来，很快又消失在入口处。

又一趟航班降落，队伍逐渐占满整个入境大厅，工作人员把左侧三个公民窗口划过来帮忙，恰好从沈欢开始把队伍分流过去。

她这时候瞧见了孟子羡。

他身後跟着一名非裔男子和一名金发女子，快步从自动门进来。三个身影在泱泱人群中十分惹眼，都是普通的深色短夹克，但身材高大，透出久经训练後的挺拔轮廓。男的肩背硬朗，女的短发利落，他们经过的地方，排队的人们短暂停下窃语，擡头瞄一眼。

沈欢不认识另外两个人，但能看出也是军人。在班尼堡呆过那些年，沈欢大致能分辨模特或者体育生和入过伍的区别。後者的脸上更静默，更锋利，有一种死气沉沉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