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德摇了摇头,眉头拧成个疙瘩,深深叹了口气:“卫国啊,你今儿能来跟我商量这些,我心里其实挺高兴的。”
他抬眼看向杨卫国,“你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吧?”
“啥消息?”杨卫国装傻。
李怀德苦笑一声:“你小子,就别跟我打哈哈了。以前杨爱民的老领导,冶金工业部计划司的刘司长回来了,上面给了他补偿,现在是副部长了。”
杨卫国心里一沉,没接话。
“我老丈人那边已经被边缘化了,估摸着也就这一年半载的事。”
李怀德的声音低了些,“我呢,怕是也得挪地方了。我相信你小子早收到信了,还能来找我,说明没忘了咱们这点情谊。”
“李哥,这事儿……我其实不太懂这里面的弯弯绕。”
杨卫国坦诚道,“真要说起来,我觉得你没做错啥。”
李怀德长舒一口气,指尖在桌上轻轻敲着:“哪有什么绝对的对和错?”
他自嘲地笑了笑,“说我错,可我保住了不少能做事的人;说我对,可当年也确实跟一些人虚与蛇过。这怎么定义?说到底,是上面出了问题,咱们这些底层人,不过是被裹挟着往前走罢了。”
“那你自个咋想的?”杨卫国追问。
李怀德盯着他看了许久,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掏出烟盒,递了一支给杨卫国,自己也点上一支,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卫国,我打算今年过了,明年就辞职。不想等到那一天,灰溜溜地被人挪走。部里就算给我安排位置,估摸着也就是后勤、那类闲差,看着闹心。”
他吸了口烟,缓缓吐出:“倒不如早点退下来,回乡下老家种种地,养养花,也算落个清净。”
杨卫国握着那支没点燃的烟,心里不是滋味。
他知道李怀德的脾气,看似随和,实则骨子里带着股傲气,宁肯自己先走,也不愿让人看笑话。
“就……不再想想?”
李怀德摇了摇头,眼神倒平静了些:“想通了。这些年在厂里忙前忙后,也算对得起这份差事了。往后,该歇口气了。”
杨卫国看着李怀德,心里隐隐琢磨:这老小子怕是早就看透了风向,改革的春风要来了,他这是想顺势退下来,也可能是部里的风向真的变了。看来往后,这摊子事真得靠自己扛了。
他话锋一转,问道:“李哥,杨爱民他老领导回来了,他会不会也回来?”
“绝对不会,你放一万个心。”
李怀德肯定地说,“老杨的情况复杂,当初我还以为你知道呢。既然你不清楚,我就跟你透个底。”
“那老小子当年受你们院聋老太太影响不小,听说那老太太三个儿子,俩在抗战时牺牲了,还有一个去了湾湾。杨爱民好像跟这聋老太太有点关系,你说他还能回来吗?”
杨卫国一愣:“还有这层关系?那确实回不来了。”
“所以你踏实干活就行。”
李怀德继续道,“我在这儿也没什么自己人了,就南方轧钢厂的老袁,还有后勤的小朱,算是能信得过的。”
“其他人你看着安排,有能力就上,不行就下。现在摊子太大,我也没别的奢求了。”
杨卫国苦笑:“李哥,您这话说的,跟托孤似的。事情还没到那一步,真到了再说。再说了,我也未必能一直在这儿干,说不定上面对我另有安排呢?”
“你小子啊……”李怀德摇摇头,没再多说。
杨卫国告辞离开,知道李怀德这会儿怕是没心思管厂里的事了,一切都得自己拿主意。
他刚想开车出去,就被李老一把拉住。
“卫国,去哪?”
“出去一趟,一拖那边说收割机成了,去看看。”
“那玩意有啥好看的?几年前的老思路,耽误了这么久。”
李老摆摆手,“走走走,看我那车去。”
“不是,李老,昨儿才试过车,今儿就改好了?您这也太快了吧?”
“昨儿看的是后驱,今儿让你看前驱的!”
李老一脸得意,“不是你说的吗?要大胆尝试,大胆比对。我们做了两台,快来看看!”
“真不行,李老,我今儿必须去那边……”
“你小子真扫兴!那破收割机明儿再看不行?”
李老说着,跟他的助理一左一右拉住杨卫国就往车间拽,“走,就看一眼!”
“好了好了,我跟你们去,别拉了,拉拉扯扯的像啥样。”
杨卫国没辙,只能被半拖半拽着又回了新车间——他是真无奈,可看着李老那股子劲头,心里又忍不住生出点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