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幼巢
落在後面的浣娘和晁虎也终于赶到,来到峭壁下。
“小姐!你怎麽上那儿去了?!”
尉迟媱气得踢打岩壁,碎石纷纷掉落,晁虎在下面一蹦一蹦地抱头躲。
“赶紧的啊,让这畜生再带你下来,咋地,上面通叔昶郡啊?”
“上面还有一窝小野鸡,你要不要试试他们能不能催眠?”
晁虎立刻有了一种苦不堪言的感觉。
“小姐,”浣娘仰着脖子,望见石托边上露出的一点鸟窝,“我看你情绪都还在,没有被催眠,那些小鸡崽你也不要担心,那麽小,应该还不会催眠人。”
晁虎这才明白她为何不着急下来,忍着笑对浣娘小声嘀咕:“其实这就是小孩儿,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她昨天才难受过,那今天多少会有些怕……”
“那没事了,怕我把你俩打死了,这只能你俩中招,你们中招也只是挨我揍。”
晁虎不说了。
尉迟媱骑回虎背,夹着它的肚子让下去。但它却只在这块石托上晃,几次咬着那枯枝窝擡起来,但尉迟媱一攥它的耳毛,它又吃痛放回。可是每每晃回这里,它还是试探着要衔一衔这枯枝窝。
浣娘看出来了:“小姐,这深山老林里,它估计和红眼野鸡相伴很久了,旱季缺食,也许他们就是因为这样的搭配,才都幸存了下来,它是要小姐救救同伴,如果它衔着窝下来,爬不到一半鸡崽就掉出来摔死了。”
尉迟媱不是不懂,但领教过红眼野鸡的催眠本事,她不想带它们下去。
晁虎翘着胡子,忽然朝上说:“这老虎既打不过你,怕你,还费力带你来,也是拿自己的命在赌,还挺通人性,挺讲义气的。”
那尉迟媱想想也对,冷脸解下披风,像捡鸡蛋似的把三只小野鸡一抓又一抓地累在披风里,然後包着一扎,挂在胳膊上。
跳上虎背这回它格外听话,转眼便跳着落到平地了。
将披风包袱甩给晁虎,他早就换了新鲜表情,打开来,又从口袋里摸出酥饼渣,揉得更碎撒给它们吃。
他的手掌毛糙又厚实,一个个鲜活小生命在他手里软软的一团,很吵却又很呆,晁虎一乐,下意识擡头也对尉迟媱笑,但尉迟媱只有冷脸,他就撇撇嘴,换成对浣娘笑:“你还别说,打惯了铁,这小畜生碰着稀奇,软趴趴的……”
晁虎嘴里粗声粗气,眼睛却柔和,那张沧桑面目不自觉地一直笑着。
她迫着老虎转个方向,继续朝着叔昶郡的道路:“晁虎,撇下吧,山林里,它们有自己的命数,我们不能随便干涉。”
他猝不及防,急道:“可单靠它们自己是活不下去的,我们一走,肯定就有什麽过来把它们吃了!”
绿纹老虎也似乎心有意识,迟迟不为尉迟媱迈步。
“那我问你,这飞禽天赋异禀,流于人间会带来什麽因果,你能控制吗?”她坐得高高在上,此时是出人意料的冷静,丹凤眼里不掺杂丝毫和软的情绪,“我可以成全这老虎此时的心愿,带它们下来,免去当前这一劫,但如果要带回去养着,要麽它们就只能永远使不出催眠之术,做一只普通的将军府宠物,不然你倒告诉我,就以你昨日的经历来看,要是它们长大之後不可控,或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窃去利用,惹出诸多祸事的话,你,小小的孟阳晁虎,能不能为那一切负责?”
“我……”抱着那三个灰团生命,只能吞声叹息。
“山间事,我的确不懂,年纪小,经历人世的时间的确不如你们,但有一点我知道,这一时的乐趣不能喜欢,为长远计的话,如果日後它们长成,让世人好奇羡慕,那这座山,便注定再无宁日,那时就连我座下这稀奇的老虎,恐怕也会是猎者的囚宠。”
为人处世的道理她兴许懂的不全,但这些原则上的克制与防备,将军府,早就将她教得熟透。
孟阳郡就安生在这座山下,晁虎想得通这个道理,人会贪,而且贪本身就是越界的事情,唯一能避免的方法,就是不要开头。
晁虎会放弃这种无谓坚持的,尉迟媱催赶绿纹老虎走。
“少主,我不能负责,那将军府,就也没有负责的能力吗?”
晁虎的话,是对着尉迟媱的背影说的。他最正经严肃的时候,才会最恭谨地尊称她。
“将军府的能力,不是浪费在山野的。”
这句话,尉迟媱永远不会觉得自己说得悲哀,可是始终沉默的浣娘,却忍不住闭目。她也有过金钗的年纪,想她金钗时,看到纤弱柔软的生命,心生喜爱或怜悯那才是最天真自然的本性。
可尉迟媱那麽平静地说不能喜欢。
“小姐,我听说郡里老伯送的一把木雕拐杖,本来是钟离公子喜欢的,上面正巧也是有三只小生灵,带回去也可以,就当个平常的给钟离公子玩着,他看起来总是郁郁寡欢。”
回头瞥一眼,这次尉迟媱没再拒绝。
再是两天後,他们一行才走过那片两郡夹连的山脉,回望时山上云雾笼罩,如纱绸虚掩屏风,远看的风光如梦似幻。
这片山脉连到叔昶时,原来高也不算高,身在其中没有太多重岩叠嶂的险峻,只是长时的林里徒步,迂回波折,风景又总是重复,他们一路话都说得见底,靠近山脚,才将绿虎放回。
终于抵达叔昶郡的城门,已经黄昏,旱灾里的逃荒人抓紧最後的时刻涌入城门,他们三人夹在里面,未被查验身份。
尉迟媱暂不做他想,踏入城门最近处的客栈,先歇脚。
客堂人不少,他们随意选一张空桌,可才挨着长板凳,就感觉到四周投来诸多异样眼光。
尉迟媱察觉却无所谓,自来就没什麽人会用寻常眼光看她。而浣娘是易容成男子的,一身男装打扮,本就在扮演从容,脸上就同样不露声色。
可晁虎就有些难耐,被一屋子人沉默审视,十分别扭,有话大可以直说,这不声不响的,让人如坐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