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险招
尉迟媱在西苑昏睡了几天,出来时,被京都府中的日光一照,仿佛落脚都没有实感。
一身素简的轻薄衣衫,手生地握了把新匕首。
苑门口,忽然是竹月的身影一闪而过,带了宁安寺的几位僧人出府路过。
等竹月回来,尉迟媱问:“明烨大师来过了?”
竹月赶紧给她披上袍子,总觉得这场大战下来,小姐看上去人没瘦,精神却薄了很多。
“超度大将军的,夫人陪着,小姐不用担心。”
她点点头,想起言影,淡声说:“言影的牌位,和阿爹放一起。”
“夫人知道的,言影与大将军,其实就像小姐和夜影羽。”
多了几分亲缘,是真的兄弟。
尉迟媱的馀光扫到了苑墙,自回来後,不知为何,反倒没有去见钟离未白。
阿爹走得太快,钟离未白养好身体,匆匆赶回京都,也没有见到他。
那封“回京”的飞信,是尉迟媱自己没听,回说一定把阿爹和南城夺回,可结果是损兵折将,惨败回京。
将军府几十年没有过的落荒而逃,就发生在她手上。
水蓑衣这时疾步进了苑中,白纱上眼神凝重:“圣旨刚出天晟门,召见主子。”
竹月手指一紧:“什麽事?夫人那边可有话?”
水蓑衣摇头:“夫人正在服药,说小姐只要记住一句话:有舍才有得。”
尉迟媱突然没有情绪地笑了笑,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失去什麽,如果只需要她付出点什麽就能换回阿爹,换回将军府往日荣光的话,她倒是早就甘之如饴了。
可惜就是如今哪怕她愿意付出一切,这世间也无一人可以替她扭转。
回屋换了墨色香云纱,她独坐苑中,准备接旨。
隔壁东苑,一直安静。
东方皇帝要她来的地方,是金銮殿。
早就散了朝,也不知道对她一个孤女又何必是如此排场,尉迟媱进去的时候,提了点气,脸上终于有了惯常的笑。
“陛下,好久不见。”
那九龙椅上的人明明算好了今日这个女孩儿也许形容枯槁,也许期艾蹒跚,可还是想不到,活脱脱走来的这个将军府少主,笑容满面,微眯的丹凤眼,仿佛是刚从午睡里醒来,自在得不能更自在。
她经过殿中独跪的大理寺卿,仿佛还疑惑,半路用鞋尖潦草地拨了拨他的紫袍下摆,纨绔十足地说:“我还没请罪呢,你还能犯比我更大的事?竟能排在我前面。”
钟离未白擡头看她一眼,只一眼。可是那眼神,尉迟媱除了觉得怪异,根本就看不懂。
他的手指捏在袖口,内衬里的雪浪珊瑚纹,被他没有感情地,揉出了许多褶皱。
“尉迟媱,带兵不是儿戏,定远大将军辛劳一生培养的将军府兵力,不能毁在你手上,今日起,你就在京都休养,照料母亲,军中的事,不必再管了。”
东方皇帝口吻冷漠,阿爹在世时,他起码还装得出一点对幼女的亲厚,现在反正是一点都没有了。
“陛下准备交给谁管?”她问。
“你的夫婿,严家,严云渡。”
尉迟媱望天,这是要把她焊死在京都啊,摁头成亲。
“不太成,我嫁入严家的第一天,也许就杀夫了。”
旁边突然传了一个崴脚踉跄的声音,尉迟媱这才注意到,原来左边严云渡本人正站在这里。此时穿蓝袍的严云渡是面如死灰,他是一点都不敢怀疑尉迟媱所说的。虽说南城那边是败仗,但尉迟媱是谁,就剩下几千人,涂梁两万人都捉不住的活阎王。
尉迟媱舔嘴唇,她知道东方家什麽意思,她嫁给谁,将军府的兵力就是她最有价值的嫁妆,很明显圣上已经选择了今年严姓的武考状元。
严家会是东方皇族的新爪牙,而圣上又不能让尉迟媱就和那个武考状元强强联合,那这里面,当个不上不下清流文官的严云渡,就成了上佳人选。
既是严家的,又是户部,军政与财政本就紧密相连,连尉迟媱这个即将成为牺牲品的,都觉得此举实在高明。
严云渡也是没办法,娶了尉迟媱是大婚之日死,但现在违背圣上的意思,他是即刻就要死。
挣扎半天,重新站稳,挤出笑容站了出来:“回陛下,微臣数年之前,曾在冬狩与尉迟小姐有一面之缘,当日小姐箭术高超,就让微臣心生敬佩,倾慕多年,承蒙皇恩赐婚,微臣……微臣就是只能陪伴尉迟小姐半路,但只要能将她八擡大轿迎入府中,就已经心满意足,微臣其实并不畏死。”
“我不嫁,你不怕的话,我就提前去杀。”
严云渡扑通一声,本来没想磕头磕这麽重,是被吓得猛地往前一撞。
“胡闹!”东方皇帝拍一下座椅,刚要说什麽,却忽然咳嗽起来,一旁的内侍赶忙侧身捋着圣上的後背,一直听着的东方珀也准备上阶,那边东方皇帝倒对他摆了摆手。
“你就是这样不知轻重,才害得尉迟佑孤身落入敌营!自己莽撞不知天高地厚,又让我朝一夜之间痛失三城!朕念你是功臣之女,才赐婚给你,也算为尉迟佑这个老臣了却心愿,按照你犯下的事,将你拉出去斩首都不为过,二十万尉迟家军,都为一个刚愎自用的主帅承受了代价,也只有你,你这个主帅全身而退,回来,却还是享受荣华富贵!你就不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