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疫病
孟旷到了城下,看到晟誉军旗高挂,风吹雨打里也笔直坚挺。也是忽然才觉得,可能晟誉的军旗,确实比涂梁那种陌生文字,要看起来顺眼,也威风一些。
“涂梁大军随後就到,尉迟媱!此时出来受降,饶你不死!”
墙垛里面,安红豆依旧跟在她身侧,尉迟媱背倚着柱石,想三年不见,孟旷的语调,倒不如之前谄媚了。
她意兴阑珊地牵了嘴角,淡声问安红豆:“容影回来了吗?”
“没有,那涂梁的支援今天来不了。”
“那就吃掉他。”
城门打开,晁虎单骑冲了出去:“就是你这小子!当年还把你爷爷我关在城里,一日是叛徒,你就终身洗不干净!”
孟旷脸上闪过耻辱,迎上前虚接几招,忽然拍马就走。
晁虎虽追几步,但不恋战,也回城去。
安红豆在上面看见,说:“他要引我们过去,提前碰上涂梁。”
尉迟媱却说:“你看孟旷的功夫怎麽样?”
“作为城主,当年也是在定远大将军手里经过,才出来的,差不可能差,他装的,没使出全力。”
孟旷刚才那几下招呼,手里的剑刺得毫无章法,但他明明臂上肌肉勃发,一看就是功底深厚的人。
“他也用重兵,以前一把重剑,在南方小有名气。”
尉迟媱说着,拈弓搭箭,对着城下孟旷的一人一马,猝然就放了一记冷箭。
孟旷警觉,听见湿滑的风声,挥剑隔挡一下,那瞬肩膀和手臂的肌肉更加明显。他也目中惊骇,这支尉迟羽箭,来势精妙。
润过风痕,却杀机鼎盛。
已经多年不见,四国有这样绝顶好箭术。
“尉迟媱!你我之仇早就不共戴天,我妹妹死在你手里,我外甥也死在你手里,你蛇蝎心肠,竟屠戮我孟氏一门!”
“多新鲜,你倒戈向涂梁,涂梁士兵踏入这溯方城的第一天,是将我晟誉人全都放过?一个妇人丶一个孩子都没碰?”她在墙垛上露出银白的纱笠来,笑了笑,“孟城主,你怎麽不认真呢?是不是累了,你这几天去了哪里,总不可能又是去给我搜罗了一批流散的尉迟兵马吧?别闹了,又不是朋友,这麽贴心干什麽。”
孟旷的马在城下兜转,也许老马识途,也认得自己的家,可是今日这扇门,就是注定无法为他们打开了。
“你小小年纪,还不懂沙场的可怕,你难道看不见南城死成了什麽样子?哦你不知道,只有你爹知道。”
孟旷在雨里冷笑,甲衣也被敲得叮叮作响:“若非大势所趋,我又怎麽会投降?降了,我溯方还能保住一半的人,不降,连定远大将军都无法全尸的南城之战,我溯方也得被燕汐屠城!你站得高高在上,多吃几碗好饭的京都贵女,就可以指点我的不是,我把我的脸摔在地上给涂梁人踩,替你们尉迟承担保不住南方战场的後果,要不是你们自己守不住,我又何须背这千古骂名?!”
“‘千古骂名’?”尉迟媱摘掉纱笠,露出苍白的脸,双眼如同利刃,切割着城下人,“没错,就是千古骂名,没有一个人会骂在南城死去的人,可是溯方城,活着的,就因为你,而日日被骂。”
孟旷在城下咆哮:“你少扯这些!名头都是你们这些上位者喊出来的,普通百姓,不过就是想活着!”
“你凭什麽替百姓说话,家不家,国不国,你让他们活下来,可是在涂梁人手里,他们过得能算日子吗?”尉迟媱进了这座溯方城,竟然男子和女子都是短发,因为在涂梁,短发是奴隶的标志。
“山河破碎,哪里还有完人?如果晟誉不被尊重,不被敬畏,晟誉的人,也一样得不到尊重和敬畏。你从来没有保护过你的城民,你只是献出他们,去向你的敌人卑躬屈膝,换一个茍延残喘的机会。”她再次拉开长弓,瞄准了下面,“孟旷,我要以你为例子,从此,南方的任何叛徒,都是你这样的下场。”
“你杀不了我!”孟旷大喊,“瘟疫你治得住吗?!定远大将军真正的死因就是这种瘟疫,你现在走的每一步,就和当年的大将军一模一样,如果我猜得没错,你一定也去岩城取药了,那我就告诉你吧,尉迟媱,三年之前,也是这样的暴雨,南城来取药的地方就是我溯方城,言影大人带着药走了,三天,就三天!南城便一败涂地!”
晁虎在门边遽然回首,竟然如此。
安红豆也心中惊颤,转头看尉迟媱,竟发现她的手臂在轻微颤抖。
瘟疫在战场本就多发,只是北境酷寒,尸体极易冰封,便很少出现霍乱。但南方不同,热而多雨,气候潮湿,战场一旦有伤亡,堆聚的尸体很容易爆发疫情。
可是这应该是阿爹极有经验的,从跟着阿翁,到独自领兵,大大小小经历过的战事不计其数,阿爹应该早有准备,也熟悉调度和控制,怎麽就会连自己都染上?
有内鬼。
尉迟媱收了弓箭,亲眼看着孟旷趁她收手之际,带着寥寥散兵跑得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