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占据了整个房间。黎涵空荡荡的床提醒着李理如今她正独身一人身处异国他乡。
几分钟后李理终于意识到,现在已经是晚上,房间里没有亮灯。从温泉带出来的热气早已蒸发殆尽,只余冰冷潮湿的浴巾黏黏糊糊裹在身上。
没有任何心力去关注别的事情,李理走进浴室,打开了花洒。水流冲刷着大脑中的一片白,水汽凝结在玻璃门上,伸手去擦,留下难看的痕迹。
擦干身体吹干头发是本能,躺在床上闭气双眼哄骗着自己入眠却是无可奈何的妥协。但她睡不着,她早已习惯了另一个人时不时发出的轻响,一瞬间,李理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黎涵会将脱下来的训练服丢得满房间都是,只有比赛用的考斯滕服服帖帖挂在衣架上。李理看不惯,但只要黎涵不将东西丢到她的床上,她就什么也不会说。
考斯滕。李理跳下床,拉开衣柜的门。黑黢黢的木柜里,李理看见一件熟悉但却不属于自己的华丽衣裙。
被各色碎钻点缀的青蓝色连体裙,被它的主人遗落,此刻正挂在李理一件白色上衣旁。这是黎涵自由滑的考斯滕,她正是穿着这件衣服,和李理一起登上奖台。
一手拿起衣架,一手抚摸着裙子主体光滑的布料,李理指尖划过裙子前襟的水钻,又揉搓起裙尾拼接的蓝绿渐变的细纱。她们的考斯滕是由同一位设计师设计制作,但考虑到两人截然不同的选曲偏好,服装也是风格迥异。李理的衣裙上就鲜少出现这种明艳华丽的点缀。
这条裙子自然是没来得及清洗的。李理凑上前,鼻尖传来淡淡的熟悉气味。
太奇怪了。
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后,李理触电般将衣架挂回衣柜,缩回被子里。她用力甩甩脑袋,将早已消散的属于黎涵的味道甩开。
李理承认,无论关系如何,她早已经习惯黎涵无孔不入地渗透她的生活。
迷迷糊糊陷入回忆与梦境的漩涡,画面流转,最终定格在初遇的那个午后。高高跃起又完美降落的黎涵嘴角微扬,神气的眼睛扫过全场,在李理身上停留片刻。女孩狡黠的笑容卷起一阵风,而那风一吹就是五年。
又是一片纯净的蓝,有人在结了冰的湖面荡起摇曳的舞步。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双腿交叉刀尺点地,伸出双臂,昂起头颅,眼神睥睨。
好神气。李理没来得及感叹,意识便坠入一片黑暗。
再次醒来时,入眼是一双修长的腿,揉揉眼睛,面前是瘫在椅子上的白鹤。两层窗帘透不进一点光,不知今夕何夕。
“白鹤姐。”李理连忙起身。
“靠着就行。”有什么东西掉在身边的被子上。
李理捡起,是一片被锡箔糖纸包裹的口香糖。白教练果然还是那个白教练。李理撕开糖纸,将口香糖塞进口中,咀嚼起来。
“李理,我也是第一次当教练,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要告诉我。”白鹤没说错,李理是她带的第一个学生,于是这话李理听了十年,并且要一直听到退役那天。
“白鹤姐,带出了奥运冠亚军,你又有什么新的感悟了?”李理时常觉得白鹤思维跳脱,交谈时总会冒出些莫名其妙的话,也只能用莫名其妙的话还回去。
“我能有什么感受,小崽子长大了翅膀硬了,临场改配置又撞大运clean了,我高兴还来不及。”白鹤直起身子,伸手敲了敲李理的脑袋。“都是我的孩子,你们谁赢我都高兴。”
李理瘪了瘪嘴,仔细品味着口中薄荷的清香。
“李理,黎涵走的时候,让我找你谈谈。”白鹤收起玩笑的态度,认真起来,“但她没说谈什么。”
“所以我猜测,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争执。”白鹤盯着李理,企图从她的表情里寻找答案。
“争执?”李理心里一惊,但一想到黎涵应该是什么也没说,就决定还是要在白鹤面前维护两人表面的平静,“我们只是谈起了一些陈年往事。”
“陈年往事,这话显得你年纪很大似的。”白鹤开始咬文嚼字,“李理,你还没满十八,不要说得像个小老太太。”
“白鹤姐,你还记得吗?去年世青赛结束后,黎涵因为没能三连冠,说我和她不是朋友。”
“但黎涵说那只是个误会,她的一时气话,让我不要往心里去。”编谎话时,李理的语速总会快一些,“她跟我道歉了,所以我们之间没事了。”
“李理,可我总觉得,黎涵要我和你谈的不是这件事。”白鹤没有接受李理的解释。
“李理,你太乖了,太善解人意了,有时候我会下意识地忽略你,因为你不会表示出任何不满。”白鹤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觉得,我更偏心黎涵?”
“啊?”李理呆住了。
“白鹤姐,你的想象力,是不是有点过于丰富了?”良久,李理咽了咽口水,终于能开口说话。
“我一向觉得你不是那样的孩子,但刚刚出租车上黎涵的那句话,让我不得不重新考虑起这个问题。”白鹤坐直身体,斟酌着词句,“李理,我是不是真的有点偏心?”
“绝对没有!”李理想也没想便否定了白鹤的话,“是黎涵吗,黎涵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白鹤摇摇头,眼中露出些许迷茫,“我只是希望你们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金牌只有一枚。”
“白鹤姐……不……白教练,我从没觉得你偏心。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你,才有了今天的我们。”李理一字一句,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