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涵没再继续跳跃,只是在冰上滑着保持感觉。日本选手出分时,她没听清对方的具体分数。
算了,不重要。
黎涵向她滑来,停在她身前的挡板前。她像往常一样伸出手,掌心朝上,脑袋微扬。
“刚刚那个周数很好。”她动动嘴巴,声音嘶哑,“放在哪里都可以,你比我更了解自己状态。”
“旋转姿势变换时做得明显一点,上次那场小比赛就是因为不明显没认定级。还有圈数……”
“李理!”黎涵打断她,黑眼睛里露出难以捉摸的光,“我都知道……”
“旗开得胜。”她看着对方满怀期冀的眼睛,明白此刻自己站在这里的意义所在,“我在这里看着你。无论结果怎么样,你都是我的骄傲。”
对方露出会心的笑,松开她的手,在播报声中扬长而去。
“黎涵,谢谢你又一次把我带上奥运的赛场。”她张了张嘴,看着那道背影,声音沉入冰面。
“接下来登场的是,黎涵,代表中国。”
音乐响起,黎涵踩着蛇形步向后滑去。群青色考斯滕随着对方手臂的动作起伏着,掀起一潮波浪。
李理站在冰面旁,却宛如深入幽蓝海洋。夜幕星河,黎明将至,潮涨潮落,生生不息。她想这就是救赎,她的救赎,黎涵的救赎,她们同这片冰面的最终告别,柔软而忧伤的。
旋转是囚笼里的沦陷,跳跃是此起彼伏的挣扎,步伐是身随心动的放纵。她们以自身当媒介,谱写一次共同的告别。
跳跃落下,旋转升起。李理注视着冰面上的人,眼睛一眨不眨。
她捏紧拳头,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蹦跳出来。她想记住这一刻,就像记住跳跃落下时的剧烈阵痛一样记住对方孤注一掷的决绝。她比任何人都更希望黎涵顺利完赛,但若黎涵要背负骂名,她愿意与对方一同直面所有人的口诛笔伐。
3lz2lo2lo的三连跳,旋转,编排步伐,然后是3f3t连跳。
落冰有问题。李理瞪大眼睛,揪住袖子,捂住下半张脸。日本选手,刚刚是多少分来着?她将手伸进口袋里摸手机,发消息问的话,肯定有人知道。但最终她没有行动,视线追着黎涵继续流畅滑行的身姿一路游荡。
已成定局的事无法改变,她要注视着对方,看着对方滑完整场比赛。
所有的跳跃都完成了。对方勾着手臂提起刀尖,进入接续步伐。这是她编的动作,自由而热烈。无数个转体接在一起,时而单足滑过一段蜿蜒曲线,时而双足交叉变换,脚下动作应和着乐曲人声的呼喊,手臂也恰到好处地舒展。
步伐滑出后就是燕式转。对方俯下上半身单足转了几圈,跳进旋转,一圈之内进入燕式姿态。用刃瞬间变换,黎涵抬起一只手提刀,另一只手屈在身前,像在祈祷。几圈之后对方提刀成环,弯成一颗甜甜圈,又是几圈。紧接着是躬身转,几次姿态变换后,旋转在一个维持了两圈的瞬间提速后结束。
滑出,跪地,刀齿扎进冰面,一手环在胸前,一手拖举着掌心朝向天空。乐曲和节目一并结束。对方起身,四向行礼,拖着步子向场下滑来,一头扎进她怀里。
黎涵在抖,从胳膊到小腿,轻微却也明显。俄罗斯人从冰面上滑过,冰刀擦过冰面发出一声脆响。
“滑得很好。”黎涵放开她时,她盯着对方红扑扑的脸,递上刀套。
“表面clean,和四年前一样。”对方走在前面,盘发上绑着的丝带随着风晃。
结果呢,也会一样吗?回忆像一记重拳捶在她肚子上,她弯了弯腰,很快恢复如初。
她们沿着场边走向kissandcry,路过国家队方阵前时,她们听见队友兴奋的呼叫。
“黎涵!滑得漂亮!”
李理抬起头,鲜艳的红旗飘着一角,小九站在最显眼的中央,将手聚拢成一只喇叭,对着她们叫。滑得漂亮。她的胃又开始痛了。
“我尽力了。”黎涵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对着镜头比个爱心,对方声音很小,嘴唇也几乎没有动作,“现在只要等待最终结果就好。”
她僵硬地坐在对方身旁,胃里翻江倒海,胸口有小虫在挠。她想起了四年前,自己坐在等分区时,也是肚子绞痛心脏狂跳。那时她在屏幕上看到黎涵的笑容,那时她们站在两边。她伸手抓住对方的胳膊,手指像一条红线,勒得很紧。
时间变得很漫长,李理无数次想裁判们是否正在对着回放狂按计算器,如果只是001分的分差,一切都会变得可笑。
时间的流速变得不太正常,以至于她听见广播声出现时吓了一跳。她的耳朵出了些问题,所有的声音都变成雾蒙蒙一片,她又眯起眼睛看屏幕下方的总分条,但就连眼睛也朦朦胧胧。她好像失去了五感,从头到脚都轻飘飘的。
她被揽进一个热乎乎的怀抱激烈摇晃,脖子湿漉漉又有些烫。声音通过贴紧的皮肤和骨头共振了大脑,一点一点撬开她闭塞的七窍。
“李理!李理!”耳膜一阵刺痛,她猛然回过神,欣喜若狂地回抱住对方。她看到了屏幕下方显示着暂列第一的分数条,黎涵做到了。不需要知道最后一位俄罗斯选手的结果了,黎涵做到了。
“李理,我们赢了!”她看着对方汗津津的笑脸,惆怅一扫而空,一切突然变得明朗。
“李理,这是金牌!”
“是啊,这是金牌。”时隔四年的金牌,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属于你的奥运金牌。”
红毯铺开在冰面上,颁奖仪式隆重而盛大。二十多位选手一字排开,奖牌挂在胸前,国旗挂在身后。国家队的方阵里空了一半,李理两边的座位都没有人,她怀抱着别人留给她的吉祥物,抚摸着玩偶毛茸茸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