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咬着牙,强迫自己忽略。她穿梭在伤者之间,检查丶清创丶指导旁人如何固定骨折丶如何用冷水处理烫伤丶如何安抚惊恐的孩子……她甚至将几个稍微懂点草药的妇人组织起来,让她们去寻找能用的草药捣碎备用。
她成了这临时安置点的灵魂。她的镇定,她的有条不紊,她眼中那份被恨意淬炼过却依旧不肯熄灭的丶对生命的执着,无声地传递着一种力量。
混乱的哭喊声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丶却带着希望的忙碌。
“夫人,您歇歇吧……”一个老妇人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影,忍不住含泪劝道。
文有晴摇摇头,目光扫过眼前一片呻吟的伤者,最终落在自己放在一旁丶安静沉睡的儿子身上。那小小的襁褓,此刻被一个大娘抱着,喂了他出生後的第一口奶。
就在这时,空地入口处一阵更大的骚动传来,伴随着压抑的惊呼。
“是沈大人!沈大人受伤了!”
“天啊!後面……後面是崔大人?!”
“快!快让开!大夫!大夫在哪里!”
文有晴猛地擡头望去。
只见沈自节和崔家的护卫,正用一块临时拆下的门板,擡着一个人,脚步踉跄丶神色仓惶地冲进广场。
而紧随其後,被两名崔家护卫几乎是架着拖进来的,是崔君集!他深紫的锦袍几乎成了褴褛的布条,後背一片血肉模糊,焦黑与猩红交织,惨不忍睹。
尤其骇人的是他的双手——原本骨节分明丶修长有力的手,此刻竟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枯枝!手掌和手指前端皮肉焦烂翻卷,露出下面森然的白骨,边缘还粘着黑色的炭化物!他显然已陷入深度昏迷,头无力地垂着,脸上满是烟灰和干涸的血迹,唯有额角那道被玉佩砸出的伤口,在火光下依旧刺目。
文有晴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她看到了沈自节手上的血,她强迫自己无视崔君集那双触目惊心的焦手!
“自节!自节!”她扑到沈自节的门板旁,颤抖的手想去触碰他苍白的脸,“你先休息一下好不好,把他交给大夫。”
“夫人……”一个满脸烟灰丶胳膊上缠着渗血布条的衙役,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讲述,“粮仓……粮仓快炸了……是崔大人……崔大人他去救的火……他被歹人暗害了……沈大人赶过去……救了崔大人,但差点被砸死……崔大人还用手……用手硬是把那烧着的梁木给推开了……把大人护住了……他自己……他的手……”
衙役的话如同惊雷,在文有晴耳边炸响!她猛地转头,看向被放在地上丶昏迷不醒的崔君集,目光死死钉在那双焦烂见骨丶如同鬼爪般的手上!徒手推开燃烧的梁木?!为了救沈自节?!
一股巨大的丶混杂着震惊丶难以置信和尖锐刺痛的情绪,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淹没。她之前所有的指控丶所有的恨意,在此刻这惨烈的铁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愚蠢?她踉跄着後退一步,几乎站立不稳。
是啊,沈自节那麽负责的一个人,他还是跟着崔君集过去了。
“……有晴……”他嘶哑地唤了一声,嘴角努力想扯出一个安抚的弧度,牵动了被砸的伤口,痛得一阵抽搐,“对不起,你没事就好。”
然後,他的目光越过文有晴,落在地上昏迷的崔君集身上,尤其是那双焦烂的右手。沈自节浑浊的眼中,瞬间涌起巨大的悲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他艰难地喘息着,声音微弱如同游丝,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意,断断续续地说。
一瞬间,文有晴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复杂。
仿佛耗尽了最後一丝力气,沈自节终于陷入了昏迷。
就在这时,一个崔家的护卫,正小心翼翼地将崔君集焦烂的双手擡起,试图寻找相对完好的地方进行最简单的包扎。
随着他轻微的动作,崔君集那破烂不堪丶被血浸透的袖口里,“叮”的一声,滑落出一件东西,滚落在满是灰烬的地上。
那东西在广场四周火把摇曳的光线下,反射着温润而刺眼的光芒。
赫然是一个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