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了却
贞明十一年,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太平岁宴,普天同庆。
恭廉殿重新修缮後,不任官不设座,仅摆放典籍礼册,四方悬挂绥永年间至贞明年间文武臣将画像一十二幅,是为太平十二臣。
平云京欢庆三日,灯火长明,爆竹不绝,热闹非常。
沈相楠捡起竹舍院中最後一片残叶,拿出手帕擦去额间汗珠,拍拍手上馀灰,换上一身干净衣着出门。
贞明元年以来,恭廉殿不常有人待,偌大殿宇显得分外生凉。
沈相楠不免打了个喷嚏,周思颐立身圆台之上,听到动静便回头,出言关心道:“近来天冷,沈先生要注意身体才是。”
沈相楠摸摸鼻头,朝恭廉殿中走去,又瞧了眼四周画像。
这是贞明年间的新画,有半数人画师并未见过,手头也没有旧像参考。
因从前那存放画像的木盒被绥永帝带走长眠地下,画师只能凭沈相楠监画时的言语一笔笔修改,花费大半年时间才完工。
推开殿门一眼望见的是绥永恭廉殿六臣。
圆台正中处悬挂的画像是周思颐,左为唐云谨,右为沈相楠,往後依序是唐梧念丶谢宁之丶郭安止和崔忠明,再次为前朝新臣,包括唐愿安和陈秋宜。
只末尾一幅画像面孔生疏,杏目眉弯,垂手侍立。
沈相楠知道,那是他不曾见过的文乐为。
周思颐在原地等沈相楠缓缓踏上玉阶,问:“不是说要带我去雀宫?为何最终来了恭廉殿?”
沈相楠拿出火折子弯下身将灯烛一一点亮,伸手挥走扑面几缕白烟,道:“我保不准能不能带陛下去呢,这雀宫宫主向来是他想见才能见,我说的不算。”
周思颐负手扬眉道:“那大晚上的沈先生不在竹舍休息,叫我陪你在恭廉殿做甚?叙旧啊。”
沈相楠轻笑:“得了吧,哪回旧事重提陛下不哭鼻子?我是不敢再陪,上次陛下夜半发热,老太医非说是我的过错,没尽劝君之责,大雪天与你在殿外喝酒,伤心又伤身。”
他摊手无奈道:“我还真想讨个说法,明明是君令难违,最後有什麽事反倒通通算在我头上来了。”
周思颐闭眼揉着太阳xue,叹了口气:“想当年和青翼军那些兄弟在北疆极寒之地喝酒暖身整三日,头都不会疼一下,如今真是年纪渐长,不复从前了。”
沈相楠顿了顿,道:“陛下刚过而立不久,往後还长远。”
周思颐恍神道:“宫里宫外旧人换过一批,再走长远些,还会有人与我把酒言欢吗?”
沈相楠抿唇不答,脚底圆盘开始转动,恭廉殿大门一瞬之间将宫人隔绝在外。
周思颐警惕扶向身侧桌椅,见沈相楠仿佛习以为常,于是心下了然三分,只道:“地晃天不动,不似地震倒像机关。”
沈相楠直接席地而坐,比站着还稳当点,道:“不瞒陛下,恭廉殿地底便是雀宫所处之处。”
“什麽?”
没等周思颐消化这信息,圆盘迅速坠地数尺,穹顶光亮被重新盖过,落地时沈相楠眼疾手快起身扶住周思颐,只见他擡头紧紧盯着头顶恭廉殿处不移丝毫。
沈相楠见他足足看了半晌不说话,便开口询问:“陛下还好吗?”
“是文家的机关秘术,怪不得这麽多年在恭廉殿不曾发现分毫,差点叫我忘了,恭廉殿是文家替天家拟草缮工的。”
周思颐道:“这工艺放在如今,平云京无一人能做,也是可惜。”
沈相楠恍然大悟:“难怪雀宫布局与恭廉殿相似,我还当是巧合。”
二人走过甬道,石门缓慢开啓。
周思颐再次见到文乐为,是绥永朝分别的十一年再加贞明十一年的春秋之後。
恭廉殿殿上殿下,一生一死两魂魄,原来彼此也算共度过二十二载阴晴圆缺。
圆台一人眼覆白纱独坐轮椅其中,仿佛已经等待许久。
他擡起头,全然不见的双眸穿透荡起的纱帐与周思颐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