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杀
虞怜意识到不对劲,是在约定好子时出现的李寒衣,迟迟没有现身的时候。
“寒衣交代了你什麽,再说一遍。”
“主子,楼主说如果子时过了他还没有出现,说明事情有变故,万万不能出城啊。”为首的听雪楼护卫急切道,“巡夜的士兵就要来了,咱们还是先去前面的寺庙避一避吧。”
一行人在寺庙停了半柱香的功夫,不多时就听见脚步声丶甲胄撞击声,巡夜的士兵向寺庙来了。黑暗中虞怜瞬间睁开眼,警觉地看向护卫首领,那首领虽然年轻却行走江湖多年,也觉察出了情况不对。
这寺庙已经多年没有香火,院内外满是灰尘,桌椅箱柜上遍布蜘蛛网,积灰上除了他们的脚印只有野猫足迹。巡夜的士兵都是按照固定线路巡视,例行公事而已,今日怎麽会来到这里?
“此地不宜久留,”虞怜当机立断道,“咱们得出城。”
如果她判断无误,这些士兵只怕根本不是来巡夜的,而是来索命的。坐以待毙是万万不能的,回城路上只怕也已经埋伏了杀手,她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护卫首领面上露出为难神色,可李寒衣的叮嘱在耳边响起:“无论何时何地,都必须服从主人的命令。”
他只犹豫了短短一瞬,就果断做出了决定,片刻後所有原地休整的护卫都拔剑出鞘,一瞬间冰冷的月色映射在十数把雪亮的刀锋上,反射出饱含杀意的银光。按照虞怜的吩咐,他们临行前早已做好准备,夜行衣丶无音靴,还有一把把淬毒的刀剑。
她看着那一双双警惕如夜猫的眸子,心里轻叹,不知今夜过後还有多少人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她带着衆人从小路出城,那一路追兵始终尾随在後,却并没有立刻追上来的意思。她心中疑云密布,如果对方是要她命来的,哪怕是顾忌城门口的官兵,出城後也应该立刻动手才是,免得夜长梦多。
她试图改变线路,又试图改变行进的节奏,对方却不紧不慢始终跟在後面,待她跑开一段距离再抓紧追上,又或者随她一起放慢脚步,两队人马保持了相当一段距离,对方仿佛猫抓老鼠般逗弄着她,将猎物玩弄于股掌之中。
护卫首领到底年轻气盛,右手按住刀柄哑声道:“主子,求您了,让属下去杀了他们,永绝後患。”
“不可,”虞怜赶紧按住他,“他们现在就是在消磨咱们的耐心,等着咱们主动出击。”
她皱起眉,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麽没有立刻追上来斩杀自己,但直觉告诉她时间不多了,他们随时有可能扑上来丶结束这场追捕。
她下意识摩挲着右手掌心,那是凤凰图纹所在的位置,莫非他们是害怕自己的血灵,所以不敢近战?
事实上她判断得很准,追兵确实因为顾忌血灵而不敢近前,但是她没有料到的是,带队的人正是她的夫君文骋。
文骋躲在一个小山包後观察着虞怜,像是一头观察猎物的饿狼。虽然眼神里透露着可怖的凶狠,但他的神色依然很平静,似乎在享受一场漫长而有趣的游戏。
他今夜带着的是文府的府兵,战斗力比麒麟卫不知道差了多少等级,然而现在特殊时期不能动用麒麟卫,他只能带着自家府兵唱一唱空城计。以他对枕边人的了解,虞怜不一定立刻中计,但是她的身体支撑不了太久,等她一倒下身边的那些护卫要麽阵脚大乱,要麽立刻过来反击。
无论是哪种情况,他都能趁乱夺来自己想要的。
突然视线里的人剧烈地晃动起来,一手捂着嘴唇,神情痛楚,看上去像是在咳血。她身旁的首领大概没见过这个场面,手足无措地送去水壶。
“蠢货,现在只能输送内力平复心脉,或者服用药物缓解症状,你送水是想呛死她吗?”他思忖道。
半晌他後知後觉地意识到,自己是有多麽自轻自贱。
从前他们之间除了仇恨,或许还有一丝同病相怜,或许还有半点日久生情,这些都被小院里的那几日痛苦缠绵消磨殆尽。如今他们只是世仇,仅此而已。
果然如他所料,虞怜摆了摆手,整个人蜷缩着,像是连擡头的力气都没了,半晌才撑起身子指了指远方,似乎又要前进。那护卫首领难得坚决地摇着头,看表情似乎是要来与自己决一死战。
文骋心道,终于要来了,不枉我跟了这麽久。
虞怜的状态非常不好,没能阻止那首领的步伐,他带着三个人留了下来。不多时文骋的刀刃上沾满了鲜红的血,他随便拿袖子抹了一把,看也不看地上怒目圆睁的尸体,大步流星往前赶去。
首领和同伴们的死还是争取了一些时间,虞怜和剩下的护卫们钻进了茫茫山林。一切就如同十三年前的那个夜晚,文骋挎着秋水雁翎刀,踩着松软的落叶走入山林,带着猎犬循着气味一路寻找,直到那一座熟悉的悬崖。
突然有阴冷的山风吹过,掀起阵阵松涛。文骋意识到漫天月光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浓厚的乌云。黑暗笼罩着苍穹,云海内隐约露出一角血色的月,
“老天都知道,此时此地,要有人送命了。”他身後的管家看着那血月嘀咕道,“三郎,那妖女已经被逼到绝路了,咱们动手吧。”
文骋负手而立,点点头。刹那间箭矢破空之声响起,穿透人体时爆出一朵朵血花,发出让人牙酸的闷响,带着血腥的山风掠过文骋素色的披风,掠过衣领上银丝线绣成的落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