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
文骋的葬礼是在无极观後山的桃林里办的。虞怜亲手将他放入棺椁中,坟头搁着一只银簪。
下葬那日,她脱下了穿了多年的红衣,换上一袭素净的白袍,领口袖口都用白麻细细滚了边,像雪落在枝头,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色。
自那以後,战场上,人人都只识白衣的虞怜。
她不再用桃夭剑,腰间常悬一柄通体莹白的匕首,刀鞘上没有任何纹饰,只在刀柄处缠着一圈磨损的白绫。
她骑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马具却用纯银打造,日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旁人总说这搭配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孤绝。
她策马掠过北境荒原时,黑袍的血尸军见了白衣便溃散,银後的狼旗在风中抖得像片残叶。
有溃散的敌兵说,曾见她立于山巅,白袍被猎猎狂风掀起,身後是初升的朝阳,她擡手时,匕首如白鸟出洞,刀光过处,那些被邪术控制的血尸竟都恢复了神智,只是望着她的背影,眼里淌下血泪。
这般过了三月,待到中原的桃花落尽,虞怜终于在北境最後的据点堵住了银後。
那是座被冰川环绕的古城,城墙垛口上还插着北境的狼旗,旗面被风撕得褴褛,却仍倔强地指向南方。
银後站在古城最高的箭楼上,黑袍上沾着的血已经发黑,她看着策马而来的虞怜,忽然笑了:“你倒是比我狠。杀了他,还装作什麽都没发生。”
虞怜翻身下马,白袍扫过地上的碎冰,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没有拔剑,只是擡眼望向箭楼,声音清冽如冰川融水:“我不必装。他要的公道,我替他讨;他护的人间,我替他守。倒是你,藏在这冰城里,是怕了,还是在等什麽?”
“等你啊。”银後抚着箭楼的木栏,指尖划过一道深痕,那是多年前她初为和亲公主时,用发簪刻下的名字,“我活了百年,见过太多生死,却总不信,有人能真的勘破心魔。你杀了文骋,心里就当真没有一丝悔?没有一丝想随他去的念头?”
虞怜沉默片刻,忽然擡手,指尖凝聚起一缕淡红色的灵力。那灵力不像往日那般带着攻击性,反而像一团柔软的云,缓缓飘向箭楼。“你说的心魔,我替你看看。”
银後瞳孔骤缩,想要後退,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已被无形的力量缚住。
那缕灵力落在她眉心的瞬间,古城的冰墙忽然开始融化,箭楼的木栏渗出绿芽,周遭的冰川化作了草原,远处传来牧民的歌声,还有孩童追逐嬉闹的笑。
她愣住了。
这不是北境的冰城,是她少女时住过的牧场。远处的山坡上,一个穿羊皮袄的少年正朝她挥手,那是她的青梅竹马,当年在她被迫远嫁时,曾骑着快马追了三天三夜,最後化身国师青玄陪在她身边。
银後墓里的青玄,正是曾经的少年阿景。
青玄死後,银凤澜顶替了他的国师身份,继续活在这个冰冷的世上。青玄带走了她此生唯一的温暖。
“阿银!”少年笑着跑来,手里捧着一束刚开的狼毒花,花瓣紫得像最深的夜,“你看,今年的花开得比往年早。”
银後下意识接住花束,花瓣上的露珠沾在指尖,凉丝丝的,真实得让她心口发颤。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不再是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模样,而是少女时细腻白皙的样子,指甲缝里还沾着牧场的泥土。
“我……回来了?”她喃喃道,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你从没走啊。”少年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很暖,带着草原阳光的味道,“当年那些说要送你去中原和亲的长老,都被我赶走了。你看,咱们的牧场越来越大了,北边的狼群也被我打跑了,以後再也没人能欺负你。”
银後擡头望去,果然见牧场的边界插满了北境的狼旗,旗面崭新,在风中猎猎作响。远处的帐篷连绵起伏,族人们脸上都带着安稳的笑,孩子们在草地上放风筝,风筝的形状是展翅的雄鹰,飞得比白云还高。
“长生……”她忽然想起自己追逐了百年的执念,下意识抚向心口,那里没有常年累月的旧伤,只有平稳有力的心跳。
“咱们会一直在一起。”少年看穿了她的心思,从怀里掏出一枚用狼骨磨成的指环,轻轻套在她的无名指上,“族里的老巫说,咱们血灵只要心意相通,就能活很久很久,久到看遍草原的每一场日出,久到这狼毒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