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终究敌不过命数。
他唯一战胜不了,也再挽回不了的,唯有那个沈姑娘。
曾有那麽三个月光景,他倾尽毕生温柔,将满腔深情都付与那位姑娘。日日细心呵护,只盼能暖化她的心,让她也生出几分情意。
那段时日里,两人时常相伴,她望向太子的眼神渐渐染上了别样的情愫。虽不曾有过逾矩之举,但眼波流转间自有一种灵犀相通。
那是心与心的相契,是发自内心的欣赏与欢喜,恍若在茫茫人世寻得了独一无二的知音。
这般光风霁月的人物,但凡与他深交过的,又有几个能不动心?
但这些,都是他作为一个旁观者的揣测。
世间人人皆有不得已,各有各的难处与隐衷。
每个灵魂都有独属于自己的光华,而他们的缘分,终究是差了一步。
姑娘生就一副倔强心肠,任凭太子如何温存相待,即便她眸中已掩不住欣赏与可怜,仍要强自保持着分寸。
那日的情景大太监记得分明。正月最後一场雪纷纷扬扬,太子与沈姑娘在亭中围炉而坐。
太子望着漫天琼瑶吟诗谈笑,说起平生抱负丶书中趣事,还有那些令人心驰神往的风月佳话。
姑娘静静坐在一旁,听他温声细语,看他神采飞扬的眉宇,笑得是那般明亮,仿佛她眼里看到的是一轮皎洁的月亮。
可即便如此,当太子再度向她表露心迹时,那姑娘仍是“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连连磕了几个头。
她说自己早已心有所属,说家中还有未婚夫婿,恳求太子放她与祖父归去。
太子直挺挺地立在漫天飞雪中,看着她倔强地一次次俯身叩拜,听着那些决绝的话语,整颗心仿佛被刺穿。眼眶红了又红,最终将泪水强压在眸底。
良久,他伸手欲扶她起身,她却执意跪着不肯起:“若殿下不允臣女携祖父离去,臣女便长跪于此,直到殿下开恩为止。”
那一瞬,连他这个太监都忍不住怀疑,往日姑娘对太子展露的温存笑意,那含情脉脉的眼波,还有偶尔流露的悸动,莫非都只是为了讨太子欢心,好换得祖孙二人回去?
莫非太过善良,在可怜太子这个病殃殃且努力的人。
那日,雪下得实在大。
太子俯身要去搀扶,姑娘却倔强地不肯起身,任凭大雪落满肩头,任凭唇色冻得发紫。
後来,她哭了。
跪在雪地里无声地落泪,泪水涟涟而下,一声声祈求太子放了她的祖父。
他分不清这眼泪究竟为哪般。
是为祖父的安危忧心?是为违心抉择而痛苦?抑或……是对这病弱太子的怜惜?
还是动了不该动的心?
无人能窥见那颗心里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
太子就那样屈尊蹲在她面前,等着她起身。可左等右等,那抹身影始终倔强地跪在雪地里不动。
东宫上下宫人望着太子单薄的身躯渐渐被大雪覆盖,冻得唇色发青却仍不肯起身,纷纷扑通跪倒一片。
人人都为这个好不容易觅得些许温存的太子揪着心。
说来那姑娘也矛盾得很,若说她狠心,偏又泪落不止;若说有情,却始终不肯起身。
这般僵持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太子支撑不住倒在雪地里,姑娘这才哭着站起身。
太子这一病便是数日,缠绵病榻难以起身。而姑娘也将自己锁在房中,既不探视也不出门,就这般硬生生把自己囚禁起来。
最後,太子凭着那股韧劲慢慢好转,只是心上的伤,怕是再难痊愈了。
他平静地饮尽一碗碗汤药,而後主动走到姑娘房门前,郑重向她致歉。即便得了道歉,那姑娘也再未对他展露过笑颜。
後来姑娘也病倒了,昏沉数日不醒。太子守在榻前寸步不离,太医诊脉後只说这是心病,再经不得半分刺激。
望着那张憔悴的面容,太子终是选择了放手。
是的,他放手了。
那日他在房中独坐许久,再出现在人前时,眼眶红肿得厉害。
他很失望。
为太师的背弃而失望,为倾注全部真心换来的冷漠而失望。
他不再沉溺于痛苦,转而全心投入夺嫡之争。以他的才智与能力,果然顺利登临帝位。
登基那日,他满怀欣喜地去见她,而她泪眼婆娑地颤声问道:“陆呈辞……可还活着?”
陆呈辞。
她心里终究惦念的还是陆呈辞。
这些日子以来,他从不曾在她面前提起陆呈辞,更不敢问她是否对那人动了心。他怕听到答案,怕她那颗心早已被陆呈辞占满。
而今,他虽得了万里江山,却终究在情字上一败涂地。
其实太子清楚那姑娘确实对他动情了,只是参不透,她为何能这般决绝,将萌生的情苗亲手掐灭。
登基後,他未曾为难陆呈辞,也未动沈家分毫,反倒让陆呈辞承袭了亲王爵位。
可他知道,只要陆呈辞活着一日,他的皇位与性命便多一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