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只笑了笑,没怪绮罗多嘴,心下松快不少。
同在一处四方城,即便没有共处一室,此间亦不算得囚笼了。有些人和她的距离,不拘于时时相见,总是近在咫尺。
其间,裴昭樱不由猜测肖泊对答如流的样子,借着姑娘们的逗趣掩口大笑。猜肖泊同裴珩说正事,是一板一眼的,还是狠辣凌人的……
“是我来得晚了,太后怜惜我,多留了我一会儿,想必长公主嫂嫂是不会怪罪的。”
众人聊得正兴高采烈,一道明黄的人影冲至殿内,外头的宫女想拦没有拦住。
少女十足的娇俏可爱,团起的两个发髻用丝绢绑缚,还坠了金铃,一步一响,香风逼人。
欢声笑语声刹那间被掐灭了。
裴昭樱皱眉掩口。拜见贵人,别的女眷总用气息清淡的香粉生怕有所冲撞,此人毫不收敛,果类其兄。
绮罗借着训斥外间值守宫女,责怪肖采贞不守时的失仪:
“怎么办事的?惊扰了殿下,可担待得起?”
众女脸拉得老长,桑小姐在肖采贞手头上吃过几次亏,见她依旧横冲直撞不守礼法,同众姑娘一齐避了她的视线,不给她一个正脸。
肖采贞笑盈盈地不在意,自顾自欲寻一个地方坐下了。
可惜,裴昭樱没有给她留位,殿中人人安坐,只剩她直愣愣地杵着,和伺候的下人一般,让她生了恼怒。
好一顿压了肖采贞的脾性,裴昭樱才抬眼审视她,清浅开口:
“肖县主慎言。公主出降,辈分上抬一辈,孤与你不是平辈,和肖家长辈姐妹相称都是受得起的,你怎可用‘嫂嫂’唤孤?传到外头去,别人会笑话大司空家教不严,疏于训导的。”
奚落的笑声低低地成簇响起。肖采贞将京城贵女得罪了个遍,不怪众人此刻都有大仇得报的畅快了。
肖采贞涨红了一张脸,几欲发抖,她本来就被孤立说是乡下来的没家教的土包子,裴昭樱定是在故意敲打!
在绝对的压制力前,她没有筹码兴风作浪,泪花蔓延眼底,心想,要是亲哥哥在便好了。
“来人,赐座。”裴昭樱训导完毕,才安排肖采贞坐下。
位次不仅次于年纪最长的叶老太太,还在桑小姐下首,活生生被压了一头。
肖采贞狠掐了膝盖软肉,憋住眼泪,自随亲兄入京以来,没在女眷中独领风骚,这还是头一回。
她的后背似乎长了眼睛,能感到针刺一般的眼神,不知道多少人暗暗地取笑她丢脸。
她刻意迟来,是想要有别于众人,独得裴昭樱青眼,谁料偷鸡不成蚀把米。明明她才是和裴昭樱沾亲带故的!
可能应合了老话道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肖采贞恶狠狠地想,裴昭樱果真是和肖泊一样讨人厌。
而且,她先对裴珩一见钟情,决心要嫁天子,而裴昭樱抢在前头先与肖家人结亲,害得这几日无论她如何缠着太后,太后都拿裴肖两家已有姻亲推辞,坏她的姻缘。
肖采贞垂手不吭声,收紧了掌心,记下了一笔一笔的账。
裴昭樱有意让肖采贞坐得远了些,仍然受她身上过于浓烈的香粉气味侵扰。
她没法子,嘱咐绮罗将窗户开得再大些。再三责罚肖采贞,会显得她太过于苛刻,为难质弱女子。
裴昭樱驭下向来恩威并施,先前知道肖采贞害肖泊落水,已对她心生不喜,但肖采贞要没姗姗来迟言行无状,她不会给人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到底是肖采贞有错在先。
她在脂粉香气中昏昏欲睡,勉力支撑笑语,悄悄地多打量了肖采贞两眼。
不失为可爱明媚的女子。
长相更像肖与澄,找不出和肖泊的相似之处来。
他们的父母明明是亲兄妹,同出一族,唯有肖泊的眉眼生得那么精致剔透,看一眼便忘不了,不像个红尘里出来的人。
裴昭樱笑着抿了口茶水,意外察觉喉头竟有些腥甜……
御书房与撷芳殿相隔不远,笑语声竟有些飘过去了,让阖宫的人同沾喜气。
肖泊恭谨站立,回裴珩的话,多了几分耐心。
小皇帝不想做全然的傀儡皇帝,世家、权臣、诸侯,他急于摆脱其中一方的钳制,利用姻亲关系,对肖泊试探着,揣度可否收为己用。
手段过于青涩了些。
肖泊装没看出裴珩的小手段,一句一句细细同他分析朝局。
“多事之秋,欲速则不达,陛下万不可操之过急。陛下以为,大司空掌天下兵马,是靠那半副虎符吗?大司空在军中从百夫长爬起,人才济济,青州、冀州等地的一方守将,是因在籍籍无名时就受了他拔擢赏识,随他起于微末,以至于身家性命相系。”
“国家大事,在祀在戎,陛下牢掌祭祀之权,天威浩荡,天人感应,有陛下可以大展宏图的时机。”
“诸多筹谋,落在‘人’字,陛下握好殿前司、羽林军,数数朝堂上忠于皇室的人,早日施恩,不愁日后少了忠臣良将……”
裴珩频频点头,目光抖擞,肖泊见他露着远超能力的野心,移了目,潜藏冷笑。
小皇帝定是认为,送一个宗室姐妹出去,换来一个忠心得用的人才划算极了。
他最见不得人把裴昭樱当作物件一样拿来交换。
裴珩以为在重用收买他,他何尝不是把裴珩当作裴昭樱重拢权势的跳板。
裴珩意犹未尽,还想深谈,只听得外头的殿前司指挥使重甲疾步,气喘推门跪下直言禀报:
“陛下不好了!长公主殿下在撷芳殿遭人下毒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