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亦琦转过身,眼眶已泛起红意:“祖母,承佑他不会有事吧?”话音未落,远处隐约传来兵器相击之声,惊得檐角铜铃叮咚作响。她深知宋若甫既然敢谋逆篡位,必定是蓄谋已久、来势汹汹。即便萧翌早有防备,可真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刻,又哪有十足胜算?就说先前萧翌派徐福护送她们经秘道出宫,不就正说明他心里也在打鼓吗?
太皇太后并未接话,而是唤了一声:“徐福。”
“臣在。”徐福立刻趋前一步。
“若前头我那两个孙儿没能拦住叛军,你务必带着长宁和亦琦出宫。若是她们不肯走,便打晕了带出去。”太皇太后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
夜色渐深,月亮已升到中天,清辉洒在满地寒霜上。厮杀声渐渐弱了下去,唯有寒风掠过墙,卷起几片枯叶。张亦琦站在延寿宫外的长廊里,望着空荡荡的庭院,心里的不安几乎要漫出来。
就在这时,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猛地抬头,只见萧翌大步走来,玄色锦袍上还沾着些许血迹,却不减英气。还没等她开口,就被他一把揽进怀里:“不怕,有我呢,都结束了。”
张亦琦贴着他微微发烫的胸膛,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声,这才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存在:“都都结束了?”
“结束了。”萧翌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温柔,“宋若甫已经伏法,宋修其也死了。”
笏碎宫倾(三)
天光大亮。一缕晨曦透过窗棂,投射冰冷地面。殿外的厮杀声,彻底平息。死寂笼罩,比喧嚣更令人窒息。
宋婉娴缓缓起身。走到菱花镜前,看着镜中华服憔悴的女子。她伸出手,缓慢坚定地卸去皇后尊荣的一切。九凤衔珠冠、东珠耳坠项圈手镯……一件件摘下。最后,解开繁复盘扣,将那身明黄凤袍如同褪去沉重枷锁般脱下,整整齐齐叠放。换上一身无纹饰的素白襦裙,如雪纯净冰冷。不施粉黛,长发仅用木簪松松挽起。
镜中女子,洗尽铅华,素面朝天,眼中是看破一切的死寂平静,再无波澜。心如止水,万念俱灰。
她打开沉重的殿门。阳光刺眼。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焦糊味。台阶下,庭院里,倒伏着侍卫太监的尸体,血迹未干。远处,士兵打扫战场的身影。
宋婉娴目不斜视,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素白衣裙拂过染血石阶,如同血污中绽放的白莲,孤寂决绝。她朝着宣政殿走去。宫道拐角,遇到清理战场的禁军士兵。士兵们一愣,认出她,神色复杂犹豫。
宋婉娴视若无睹,径直前行。
乾元宫外的晨雾还未散尽,暗红宫墙被初升的日头染成凝血般的颜色。宋婉娴踩着沾着露水的青砖走来,像是一道苍白的魂影。远处传来更漏的余响,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在宫道上凝成粘稠的雾。
她远远就望见了那个身影。文景帝玄色龙袍上大片暗红血迹已经干涸,左肩裹着的黄布渗出淡淡的血色。
四周肃立的亲卫们个个铠甲残破,刀戟上还滴着血珠。浴血的朝臣们站成两列,袍角沾满泥泞,有人捂着伤口,有人眼神空洞地望着天际。当宋婉娴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前的汉白玉阶下时,原本压抑的窃窃私语突然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像锋利的箭矢,齐刷刷钉在她身上。素白的翟衣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腰间本该悬着皇后金印的绦带空荡荡地垂着,发间仅插一支银簪,映得她脸色比素绢还要苍白。文景帝握着绶带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
宋婉娴在十步之外停下,裙摆下的膝盖重重磕在冰凉的石阶上。她垂眸敛目,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声音却像被冰水浸过般清晰:“罪妇宋氏婉瑜,德行有亏,御下无方……”说到“御下无方”时,她的喉结微微动了动,袖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周围的一切仿佛凝结了。亲卫们握着刀柄的手渗出薄汗,广陵王萧翌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佩剑。阳光斜斜照在宋婉娴身上,素白裙裾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却照不暖她僵直的脊背。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尘埃,直直撞进文景帝深沉如渊的眼眸。那双曾含着笑意为她簪花的眼睛,此刻浮着血丝,像是淬了毒的深潭。
“父兄谋逆,罪在不赦。宋氏身为中宫,难辞其咎。”她顿了顿,袖中藏着的金剪硌得掌心生疼,“无颜再居后位,玷污皇家清誉。今自请废黜皇后之位,赐予罪妇死罪。恳请陛下恩准。”
最后一个字消散在晨风里,文景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用染血的袖角掩住嘴,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龙袍上,晕开一朵妖冶的花。沉默在人群中蔓延,连宫墙外的鸦鸣都显得格外刺耳。
“皇后之过尚无定论。”文景帝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来人,将皇后送回承恩殿,没有朕的允许不得离开半步!”他挥了挥手,却因用力过猛扯动伤口,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朝臣中响起细微的骚动。有人用袖角掩住嘴窃窃私语,广陵王萧翌皱着眉看向兄长,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叹息。宋婉娴依旧跪在原地,裙下的膝盖早已失去知觉,却比她此刻的心还要滚烫。她盯着文景帝龙袍上的血渍,那片暗红在阳光下渐渐化作父亲苍白的脸。
“请陛下赐罪妇死罪。”她再次叩首,额头抵在冰凉的石阶上,发间银簪硌得生疼。文景帝的影子笼罩下来,带着熟悉的龙涎香,却混着浓重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