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抗旨?”文景帝突然冷笑一声,袍角扫过她的发顶,“来人,把皇后给朕抬回承恩殿!”他转身时,龙袍下摆扬起的尘埃扑在宋婉瑜脸上,她闭了闭眼,睫毛上沾了细小的沙粒。
亲卫们上前时,宋婉娴闻到他们身上浓重的铁锈味。有人伸手搀扶,她却固执地撑着石阶起身,素白裙摆扫过满地狼藉。
天彻底亮了。阳光普照,却无法温暖经历血雨腥风的宫城。皇宫的上空里弥漫的血腥硝烟,无声诉说着夜晚的惨烈。宫门处,沈冰洁拄着剑,背靠残破宫门,望着刺目朝阳,疲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朝堂之上,气氛凝固如铅。每一缕透过高窗的光束,都像是凝固的尘埃,沉重地压在每一张或惶恐、或激愤、或深藏不露的脸上。文景帝高踞龙座,目光沉沉扫过阶下。
已经升至大理寺少卿的周墨深吸一口气,对着卷轴开口念道:“罪臣宋若甫,位列首辅,不思君恩,反怀枭獍之心!其一,结党营私,广植爪牙于六部九卿,内外勾连,把持朝政,盘踞如铁网!其二,构陷忠良,太师沈砚之、都察院左都御史赵秉忠,皆因直谏触其逆鳞,为其罗织罪名,构陷致死,家破人亡!其三,勾结吐蕃,私通密信,火烧草药,出卖边防军情,以我大齐城池、子民之血,换其狼子野心之私利!其四,逼宫弑君,企图谋朝篡位!宋若甫之罪行,罄竹难书!当诛九族!”
周墨宣读完宋若甫的罪行后,次辅叶敬,须发微颤,脸上刻满沉痛与愤怒的沟壑。他并未看那御座,目光仿佛穿透殿宇,投向某个血色的远方,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宋贼伏诛,天理昭彰!陛下!”他猛地撩袍,重重跪倒,额头撞击金砖,发出沉闷的声响,“妍贵妃,贤良淑德,温婉无双,身怀龙嗣,竟…竟亦惨遭宋家毒手,香消玉殒,一尸两命!此恨滔天,此痛锥心!臣泣血恳请陛下,追封妍贵妃为皇后,以慰其在天之灵,以正后宫纲常!”
“臣等附议!恳请陛下追封妍贵妃为后!”如同被点燃的燎原之火,满朝文武,除却寥寥数人尚僵立原地,绝大多数如同被无形的线拉扯着,齐刷刷跪倒一片。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汇成一片压抑的潮声,淹没了整个大殿。
文景帝的脸庞在冠冕垂下的十二旒玉珠后,看不出丝毫情绪。那玉珠细微的晃动,却泄露了其下深藏的惊涛骇浪。他搁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那扶手上雕琢的狰狞龙鳞,深深硌进他的皮肉,刺骨的痛楚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不等他胸中那口浊气吐出,另一个声音,更加尖锐,更加不留余地,带着刻骨的怨毒,从跪伏的人堆里炸响,是御史台的一个年轻言官,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首恶伏诛,余孽未清!宋氏之女宋婉娴,身为中宫皇后,焉能置身事外?宋贼谋逆弑君,其罪滔天!皇后身为宋贼嫡女,血脉相连,岂能无罪?臣泣血叩请陛下,废黜宋氏皇后之位,赐白绫鸩酒,以正国法,以安社稷!断不可留此祸根于君侧!”
“废后!赐死!”“请陛下明正典刑!”“清君侧,绝后患!”……瞬间,方才还只是恳求追封的浪潮,骤然化为更加汹涌、更加冷酷的索命之声。那一片片匍匐的脊背,此刻仿佛化作无数道催命的符咒,直指深宫中的宋婉娴。
文景帝的身体难以抑制地晃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他猛地抬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龙椅扶手,指尖深深抠进那坚硬的雕花缝隙里,仿佛要从中汲取支撑自己不至于倒下的力量。指甲与硬木摩擦,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一丝殷红,悄无声息地从他紧扣的指缝间渗出,染红了龙鳞的刻痕。
“住口!”文景帝的声音终于爆发出来,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被逼至绝境的困兽般的喘息。那声音穿透死寂,却透着一股虚弱的强撑,“宋若甫罪该万死!然……宋氏有罪……”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生生撕裂出来,带着血沫,“宋婉娴……无罪!”
乾元殿的铜铃在穿堂风里摇晃,余音未散,文臣们已聚在丹墀下交头接耳。叶敬立在汉白玉栏杆旁,酱紫色官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褪色的玉带——那是先帝亲赐的物件,此刻却被他攥得发颤。他盯着远处宫墙下斑驳的血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户部尚书姜柏书的玄色官靴停在眼前。
“叶大人,请节哀。”姜柏书抚着山羊胡,袖口的金线云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陛下心意已决,宋若甫这个老匹夫,倒是生了个好女儿。”
叶敬猛然抬头,眼尾的皱纹里凝着血丝。“我家妍儿,可不能就这么白死了。”他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惊飞了檐角两只宿鸟。
姜柏书低低笑了,袍角扫过青砖上的裂纹:“怎么,叶大人也想学宋若甫?“他压低声音,“大人莫要忘了,宫中还有一位说一不二的老祖宗!”
叶敬猛地抬眸,对上了姜柏书意味深长的眼神。
延寿宫的垂花门半掩着,铜制门环上结着薄霜。叶敬带着七八个老臣跨过门槛时,闻到了熟悉的龙脑香。太皇太后斜倚在紫檀榻上,手里摩挲着佛珠。
”太皇太后明鉴!”众人齐刷刷跪倒,朝珠撞在青砖上叮当作响。叶敬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声音里带着哭腔,”求太皇太后做主,赐宋氏婉娴死罪,为妍贵妃主持公道!”
榻上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诸位大人,难为还记得我这个老寡妇。”她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我身在后宫,后宫不得干政,请回吧,这件事情当凭陛下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