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合上的眼皮轻跳一下,纪明眉心不自觉收拢。
他确实病得太久太重了,以至于竟无法看出这女人言语间的虚实。
大病初醒,周旋这么久已是强撑,就这么半坐着昏睡过去。
再有意识的时候,黄昏将至,门边黑影徘徊。
纪明敛了气息,凝神沉声:“谁?”
“公子你醒了吗?”
门外的人听见动静,这才松了口气,推门进来。
他没见过这人,但记得他的声音。
“你是…朱大成。”
抬手压住领口,将一侧的外袍披在身上,艰难坐起。
看他动作迟缓,大成应声疾走两步上前搀扶。
谁料连衣角都没碰见就对上那人眸中的疏冷,朱大成被那没来由的威压摁在原地,脚下发软,退了半步尴尬赔笑。
这些日子,纪明昏睡,都是宁露和他们打交道。那小姑娘没有架子,和谁说话相处都大大咧咧,丝毫看不出豪门贵府丫鬟的稳重,再加上经济拮据,朱大成对他们的身份越发怀疑。
可亲眼见到这位公子……
大成心里捏了把汗,换上谦恭谄媚的笑意:“宁妹子出门前把公子托付给我家,这不,我就来看看公子您这儿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什么时辰了?”
“申时刚过。天就快黑了。”大成见他望向门外,只当是惦记宁露,接着寒暄:“隔壁村离咱们有六七里的路,妹子出门早,脚力快,估摸着戌时就能回来了。”
“脚力快?”
纪明闻言,终于将视线落到了朱大成的脸上,状似无意发问:“她一个姑娘家,脚力能有多快?”
这人靠坐在床边,深邃的眉目在光影之中若隐若现,低哑的声音将他的凌厉抹去一半。
落到朱大成耳朵里,全然变成对宁露的维护和怜惜,只当他们二人如胶似漆。
“旁人可能不行。这宁姑娘是真厉害。她像是神仙似的,踩着石墩轻轻一跃,就是几丈高。一口气疾行几里地都行。真有些话本子里武林高手的模样。”
“而且啊,她可是满心满眼都是公子。前几日,你不大好,她日夜守着。看你好转,慢慢敢在院子里做事。直到现下,她才往外头跑。而且妹子能吃苦,她总说是为了赚钱什么都能做。”
说到这儿,朱大成一拍大腿,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脸谄媚:“这不,今儿听玉娘说,还要把那贴身珍藏的玉佩典当了给您换药。”
自对方进来后,纪明就一直垂眼敛着的神情骤然一怔,嘴唇抿紧。脑子里只回荡着武林高手四个字,后面种种,皆听不见了。
那女人的脚力,他是见过的。
狼群追逐,她拖拽着他也能抓住一线生机。这样厉害的本事,没有多年苦练难以企及。
天下女子,除了刺客榜上的柳云影,他还没听过旁人谁有这样本事。
可倘若她真是柳云影,应早就奉靖王命令暗杀他,拖到今日,不杀反救,实是反常。
另外,昏迷之中反复听她提及的原主,到底是谁?
除非在那份逆党名单之外,还有他没查到的事情。
脑雾渐散,无声哂笑。事情越发有趣。
吱呀——
秋风沿着门缝大开,寒意刺得人呛咳不断。
纪明回神抬眼。
外面的天彻底黑透。朱大成早就离开,屋中的方桌已换了人坐。
“哪里来的油灯啊?”
“朱大成来过。”
“唔?他怎么这么大方啦?难道是玉娘典当出钱来啦?”
“不能啊,要是换成钱了,玉娘该跟我说呢。”
宁露烂泥般趴在桌面,无心探究背后的深意,抬手地敲了敲木头。
“你饿不饿,吃饭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