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像否,是真的不像,一个是雪覆长松,一个是火灼赤莲。但若说感觉……从萤确信,倘若此刻她闭上眼,她根本分不清是谁在为她揉捏腿腹,分不清是晋王,还是三郎……抑或是梦里的三郎。
梦里她嫁到了谢府,因三郎仍领二十四卫指挥使,常外出夜巡,至晚方归。
偶尔她会等他回来,不小心伏案睡着,被他唤醒时觉得小腿又麻又冷,三郎就会像如今这般蹲在她面前给她推按,直到她不舒服的感觉全部消退。
竟然连动作都一模一样,推完以後还会叮嘱她——
“若是乏了,就到小榻去歇,何必为了省这几步路,遭这番罪?”晋王如是说。
连话也一模一样,几乎一字不差。
从萤怔怔望着晋王。
其实她没有腿麻,她只是想试探些猜测,如今果如她所料,她却又不敢出言相问。
牙齿咬着唇,几番欲言又止。
晋王松开她的腿,起身走到八仙桌旁倒了杯水,将那《萤火集》顺手一搁,并未与她对视,却道:“想问什麽就问吧。”
其实他从不曾刻意瞒她,有些事情,他害怕她知道,又隐隐期待她能发现。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本《萤火集》上。
从萤沉吟了好半天,然後开口问道:“殿下今日去朝会,不知三郎的事,朝议如何定论?”
晋王微怔,神色黯了一瞬。
怎麽还是问另一个?
是了……她今日来此,本就是为谢三,而不是为他。
虽然明知事实如此,可是见她找到了书,心里难免会有期待,如今期待落空,这番不甘心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像梗在喉间的鱼刺。
他拾起《萤火集》晃了晃,问从萤:“关于这本书,你没有什麽想知道的吗?”
从萤说:“其实我大概已经猜到了。”
晋王:“猜到了什麽,说说看。”
他的瞳仁幽漆如墨,又仿佛铜镜一样光亮,映着她,也流转着万千情绪。从萤望着这样的眼睛,只觉得心口也被他点燃,她错开眼,才能佯装心平气和地与他说话。
她说:“猜到了在文曲堂以抄书为名丶行资助之实的那位富家公子,原来就是殿下,我为经论作过的注解,殿下能不辞辛劳地删繁就简,辑录成册,也……也让我明白了殿下待我的一片真心。”
晋王问:“就这些?”
从萤犹疑着点点头:“其实这本书我尚未仔细翻看,我只是想随便找点什麽打发时间,等殿下回来,只是尚未翻几页就睡着了……我昨夜实在太困了。”
晋王眼中难掩失望的神色。
她在撒谎。
她的袖上满是凹凸不平的刺绣和米珠,倘若压着睡,必会在脸上压出一排印痕。可此时她侧脸十分光洁,分明是听见他推门的声响,才伏在檀木案上装睡。
她睡不着的……她心里牵挂谢三,本就睡不着的。
她必然是将这本书翻了个遍,却故意不放回去,留在手边试探他。
只是试探,却没有勇气戳破窗纸,她在害怕什麽?无非是害怕有些话一旦问出来,得到了答案,她就无法再心安理得地与此世的谢三在一起,无法再昧心地抛下他。
如此看来,在他和谢三之间,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纵然知道真相,她还是不选他。
晋王一步一步走到从萤面前,他眼睛里沉重的情愫令人心惊,从萤下意识後退,後背抵住了博古架。
“就只有这些吗?”晋王擡手覆住了她的眼睛,清冷的气息贴近她:“不够,须再仔细体会。”
从萤觉得唇角落下柔凉的触感,一下一下,慢条斯理在她唇上轻啄,渐渐又由浅吻变成缠绵的辗转,牙齿是锋利的,舌头却柔软,从萤直觉他时时想咬破她,落齿时却总难狠心,最终变成一次又一次的舔舐。
唇齿交缠,喘息的间隙,他问:“梦见过这个吗,嗯?”
从萤看不见他的神色,却知道自己的表情一览无馀,她什麽也不敢回应,咬着舌尖不说话。
很快齿关又被掰开,他不问了,亲吻却生出几分凶狠的意味,像报复一样。
从萤仰面承受着,心里想,他是该恨她。
也许心里的喜爱难分伯仲,但她做出的选择,总是偏袒三郎的时候多,怜惜他的时候少,如今也一样。
……可她也有她的顾忌和苦衷。
许久,晋王慢慢松开她,从萤却依然揽在他颈间,低头靠在他怀里。
她的声音通过震动直接传到他心里,她说:“从前,我养过一只白猫,它有漂亮的蓝眼睛,後来它走丢了,隔了好多天,我终于在河边找回它。它变得有些怕我,但我依然喜爱它,对它很好,喂它食水丶陪它玩耍,它渐渐又像从前一样依赖我……不,是比从前更黏着我。”
“又过了很久,一天早晨,突然另一只蓝眼睛白猫找回来,我这才发现,原来我之前找错了猫,这才是属于我的白猫。”
“我要补偿真正属于我的这只白猫,我对它很好,以至于忽略了被我抱错的那一只,时常忘记给它食水,也不再抽身陪它玩耍。它不知道有另一个它出现,不知道那才是属于我的白猫,它只知道我不爱它了。它失去了我的爱护,失去了存在的价值,被真正的白猫驱赶,死在外面,很久很久,我竟没有察觉。”
“殿下……我诚然亏欠了真正的白猫,但是另一只何其无辜,我也是真心喜爱它,不愿见它落得这样的下场。”
晋王知道,她从来没有养过什麽白猫。
他就是她的白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