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铺子打烊,婳春留在铺子后堂盘账,月栀独自回到家中,带着些许疲惫,情绪依旧低落。
刚进院门,在家休息的崔香兰就迎了上来,脸色古怪,欲言又止。
“怎么了?”月栀解下外衣,疑惑问。
崔香兰屏退了院子里的丫鬟嬷嬷,向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惊慌道:“那个人来了。”
月栀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崔香兰急得攥紧了裙子,声音更低:“就是,就是云喜和晏清的……生父……他不是在京城吗,怎么会到这里来?”
闻言,月栀解外衣的动作僵住,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又迅速褪去,让她感到一阵眩晕,转头盯住崔香兰:“你看到是他?他来做什么?”
“我在公主府里见过他,那时以为他是你的情郎,但他这次过来,穿的金贵,身边还有带刀侍卫,一看就身份不凡……而且他是孩子的生父,我不敢拦……”
住进这宅子里后,崔香兰不再受人拘束,更懒得端贵妇人的架子,上午便附庸风雅去参加了一个书画会,玩的很高兴。
谁知中午一回来,就见到了那一行人,也不知是怎么进了门,不像匪徒,上来就给家里抬了好些布匹,还有两匹骏马。
不像匪徒,倒像破门而入的财神。
“他们直接就进来了,也没多说别的,几个护卫就往库房里搬东西,他只问两个孩子在哪儿,然后就……就在你房里,陪两个孩子玩了整整一下午……”
月栀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出胸腔,她难以置信地听着,往房里走去。
崔香兰自觉没有护好家门,心虚的跟上来,说起她看到的景象。
“我隔着窗子盯着他来着,他也不是个面凶的人,跟两个孩子玩的可好了,一开始他们还怕他,没半个时辰,就都黏他身上去了,是不是因为有血缘关系,孩子们也知道他是爹?”
“云喜不是爱闹嘛,他用胳膊给她荡秋千,把孩子哄的可高兴了。还有晏清,小家伙平时就爱睡,趴他腿上睡了好一会儿呢。”
回忆那场景,崔香兰觉得像是做梦,那位贵公子周身的气度让她连大气都不敢喘,可他对孩子却又有着一种温柔内敛、难以言表的耐心。
“他走了有多久?”月栀坐到两个孩子的小床边,声音发颤。
两个孩子玩累了,这会儿睡得安静。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走的时候,还给你留了好些东西,说是给孩子的。”
崔香兰指了指屋里,月栀才看到,屋里角落放着两个质地极好的木箱子。
走过去,打开箱盖,里面琳琅满目,尽是些小孩子用的物件。
半箱子柔软如云的蜀锦苏缎做成的小衣裳,一对小巧精致的长命锁,木质鲁班锁,青玉九连环,打磨得光滑的象牙玩具,和几只粗糙的有些丑陋的布偶,明显是仿着她给他幼时缝的玩具做的,费尽力气,也只有五分像。
有心思缝这些物件,怎么舍不得把她缝的布偶送过来给孩子,又想到在他身上嗅到的梅花香——定也是仿着她的淡香制的。
坐在那个位置上,要什么好东西没有,偏还怀旧似的留着那些东西,有什么用。
月栀郁闷地撅起嘴,看了一眼另外一个箱子,她闲时爱吃的果脯蜜饯,好些叫不上名字的香料,剩下都是燕窝、冬虫夏草、人参、鹿茸一类品相极佳的补品,摆明是给她补身子的。
每一样物件都是她和孩子会用到的,奢靡又用心,绝非临时起意能置办来的。
她无从去想,裴珩是在什么时候得知了她的下落,又为何上门看望孩子,独独躲开她。
伸出手,指尖拂过那滑软的衣料,从小到大的尺寸,共有几十件,足够两个孩子穿到五六岁……他来之前,都没见过孩子,怎么知道他们现在穿这个尺寸……
心脏那处酸涩的拧痛再次蔓延开来。
她傻乎乎的担忧他的出现会搅乱她的生活,可他来的悄无声息,陪了孩子们一下午,留下这些沉甸甸的东西。
他到底……想干什么?
月栀的心彻底乱了。
第二天,午后的雨淅淅沥沥落下,敲打着青石板路,也敲得月栀心头一阵烦乱。
蜜果斋里最后一位客人离去,她便让婳春和伙计都早些回家,雨势渐大,这样带着寒意的雨天,不会有什么生意了。
她独自留在店里,慢吞吞地整理账本,擦拭柜台桌面,封上窗板时,眼神被雨幕中朦胧的身影吸引,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隔着街面,看不清面容。
可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青年水青色的衣衫仿佛与春雨融为一色,撑着一把油纸伞,固执地立在斜风冷雨里,一动不动,面朝着她的方向。
视线交汇在雨中,他身子颤了颤,下大的雨势里,他本可以轻易逃进茫茫大雨,却在她疑惑视线的注视下,向前走了一步。
月栀忙把窗板落下,隔绝了视线,也不要他再靠近过来。
回过身躲在墙后,又是一番混乱。
他到底想做什么?
送了那么些东西来,偷偷看两个孩子却不在她面前露面,如今这样站在雨里,是逼她出去吗?
月栀有些不悦,指尖掐进了掌心,恰好小伙计从后堂取了油皮雨衣,正要回家。
她唤来小伙计到跟前,低声道:“街对面有个客人,你走的时候告诉他一声,铺子要关门了,请他不必再等。”
小伙计应声,穿上雨衣出去,很快又跑了回来,脸上带着几分不解:“东家,那位公子说……想见您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