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被紧攥的手腕传来的痛感更添一把火,委屈和暴躁终于突破阈值,尖锐地爆发出来。
“纪之屿!你就是个神经病!没脑子的疯狗!”
尖锐的骂声脱口而出,带着少年独有的清亮和浓浓的刻薄,清脆又刺耳地回荡在突然变得更加安静的回廊上。
那些围观的窃窃私语瞬间消失了,只剩下苏柏予带着颤音的尾调和纪之屿骤然沉下的脸色。
那双总是带着灼热占有欲的眼睛里,阴翳几乎是一瞬间爬了上来。
纪之屿嘴角的笑容彻底消失了,薄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线。
他没有暴怒,没有立刻跳脚,只是沉默着,死死盯着苏柏予那双因为发怒而蒙上薄薄水汽而显得异常明亮的猫儿眼。
空气仿佛凝固成胶质,沉重地压在每个人胸口。
就在凝固的刹那,一道清冽的声音如同一阵寒雨劈开了这片令人窒息的空间。
“纪之屿。”
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背景噪音的力量。
苏柏予猛地擡头,循声望去。
二楼回廊的栏杆边,苏宴不知何时站直了身体。
阳光穿过巨大的玻璃幕墙落在他身上,他垂着眼,目光隔着虚空,如同实质般地落在纪之屿攥紧苏柏予手腕的那只手上,金丝镜片後的眼神平静得骇人。
纪之屿的动作也停顿了。
他没有放开苏柏予,甚至没有转头去看声音的来源,只是拧着眉,下颌的线条绷得更紧,像一头被干扰了独占地盘的野兽,全身都透着一种压抑的暴戾。
苏宴的视线微微偏转,与苏柏予瞬间亮起希冀的猫儿眼对上,只停留了极短暂的一瞬,甚至短到让人怀疑是否真的有过接触。
然後,他极轻微地点了下头,朝着图书馆的方向示意。
没有言语,没有命令。
但小少爷却像是瞬间找到了逃生的机会。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趁着纪之屿被那一声唤分神的零点几秒空隙,猛地爆发出全身的力气,另一只手狠狠在纪之屿手臂上一掐——
“嘶!”纪之屿吃痛,下意识松了力道。
电光火石之间,苏柏予像一尾滑溜的鱼,嗖地一下从钳制中挣脱出来,踉跄着向後跌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他根本不敢回头去看纪之屿脸上此刻是什麽表情,甚至来不及思考继兄这简单的示意背後是否含有更深层的意味,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选择。
他转身就跑。
像被猎豹盯上的羚羊,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仓惶和微妙的依赖。
细软的浅栗色发丝在狂奔带起的风里向後飞扬,他甚至能感觉纪之屿那道如同实质丶烫得能灼穿後背的愤恨目光死死咬在他身上。
那无形的目光带着穿透力,如同无形的芒刺,让苏柏予的後颈皮肤一阵阵发麻。
他头也不敢回,憋着一口气,直冲到图书馆厚重的橡木大门前,才敢停下脚步,扶着冰冷的门框急促地喘气,心口擂鼓般狂跳。
推开沉重的橡木门,属于图书馆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
旧纸张陈放太久後散发的干燥灰尘味丶新书油墨的冷冽香气,还有厚重地毯吸走一切杂音後的绝对寂静。
下午的斜阳穿过几扇巨大的玻璃花窗,在空气中投下一条条绚丽的光带。
苏柏予脚步放轻,心脏却还没从刚才的狂奔中平复下来。
他猫一样圆亮的眼睛飞快地扫过宽敞的阅览区。一排排深色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着,深色胡桃木桌整齐排列,像铺开的棋盘,上面空空荡荡,只有靠近巨大花窗的那片区域,阳光倾泻得最为慷慨的地方,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宴。
他坐在那里,像一幅静帧画面提前镶嵌在了那片浓郁的光影里。
身前摊开的是那本厚实得不像话的外文学术砖头,细长的金属书签反射着阳光,亮得刺眼。
他微微低着头,骨节分明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支精致的银色钢笔,笔尖悬停在一行复杂公式的上方。
苏柏予几乎是踮着脚尖走过去,动作轻得生怕惊扰了什麽。
他在苏宴对面小心翼翼地拉开一张厚重的橡木椅子,椅脚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摩擦声。
像雏鸟归巢,带着点惊魂未定又理直气壮的孩子气,他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眼巴巴地望着对面的人。
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又紧紧抿住。
苏宴的姿势纹丝未动,只是那夹着钢笔的手指,极其细微地蜷曲了一下,钢笔的金属笔身在倾斜的光线下划过一道冷芒。
“哥哥……”苏柏予终于忍不住,声音压得又轻又小,含混不清地从喉咙里滚出来,尾音带了点不自觉的委屈,“烦死了……那个姓纪的疯子……”
苏宴终于擡起了头。
苏柏予立刻挺直了点腰背,像是想证明自己状态还好。
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左边太阳xue附近,因为刚才挣脱时的狼狈和用力,有一小撮头发被汗水沾湿,不服帖地翘了起来,在阳光下倔强地支棱着,看起来有点可怜巴巴的滑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