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笔提前存下的“养老钱”,此刻像一把双刃剑,既是支撑他们生活的最後依靠,也是钉在中年人心上的耻辱,时刻提醒着他,这份“孝顺”的根基是多麽的肮脏和扭曲。
餐馆里的喧嚣被隔绝在外,小小的座位上只剩下沉默。
“嗯。”最终,许度只是应了一声。
他知道,此刻所有安慰都像是隔靴搔痒,轻飘得落不进这片沉重的现实。
一顿饭吃完,中年人先是感谢了许度的招待,他犹豫了会,恳求地问:“我还是想当面给战队其他几个孩子也道个歉,你方便带我去见见他们吗?”
许度能理解中年人的心情,但也清楚战队其他人对陈平事件的复杂感受。
他不能擅自做主。
“叔,这事我得问问林教练。”许度坦诚地说,“您稍等一下,我打个电话。”
中年人连忙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许度走到一旁,拨通了林教练的电话,简单说明了情况。
电话那头,林教练叹了口气:“…让他来吧,你带他直接到我办公室。”
“好。”
挂了电话,许度走回座位:“叔,林教练同意了。我们现在回基地,他先和您聊聊。”
“好,好!谢谢你,孩子!”中年人如释重负。
许度带着中年人回到了VOR基地。
午後的基地比早晨热闹些,许度刻意避开了公共区域,径直将中年人带到了林教练的办公室门口。
他敲了敲门。
“请进。”林教练的声音传来。
许度推开门:“教练,陈叔叔来了。”
林教练已经站在办公桌旁,“陈叔请进,这边坐。”
他指了指沙发,中年人局促地走进来,在沙发边缘坐下。
他将餐馆里对许度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替儿子陈平表达着最深的歉意,痛斥儿子的混账行径,末了,又把所有的过错揽在自己“没教好”的责任上。
林教练的说法和许度类似,然而这次,倾诉完积压已久的歉意,中年人脸上的紧张并未完全散去
他鼓足勇气,嗫嚅着提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
“陈平那孩子,除了打游戏,别的本事实在有限,他还能不能靠这个混口饭吃?”
他这个当爹的,实在是没别的办法了,想为儿子的未来谋划一条出路。
这个问题让中年人羞愧得擡不起头,仿佛是在替儿子乞讨一份最後的生存可能。
林教练看着这位心力交瘁的父亲,想了一会儿才开口。
他没有立刻回答“能”或“不能”,而是用一种更客观的方式,为中年人勾勒出一个模糊但存在的可能性。
“电竞行业生态庞大,职业选手只是顶端的一小部分。在职业赛场之外,确实存在着陪玩丶代练丶游戏主播丶乃至数据分析丶基层教练等大量相关的工作岗位。”
“等陈平承担完法律责任,恢复自由身,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公民,有权利选择做哪一行。只要遵纪守法,遵守游戏平台和直播平台的规则,他想做什麽是他自己的事。”
“至于我们VOR战队,作为他以前效力的地方,也是这次事件的受害者,在法律层面上说,陈平已经接受了该有的惩罚,我们之间该了结的事情也就了结了。”
林教练的话,既没有给出保证,也没有完全堵死生路。
他划出了一条界限,陈平的个人行为,VOR战队不再追究,也不会去干涉。
这层意思,中年人听懂了。
他连连点头,声音哽咽地表达着感谢,感谢林教练的“宽宏大量”,表示只求儿子出来後能本分做人,靠自己的力气吃口干净饭,再不敢动歪心思了。
该说的话似乎都说尽了。中年人站起身告辞,林教练也起身相送。
就在中年人转身走向门口,林教练动作迅捷地将一个厚实的牛皮纸信封塞进了中年人外套宽大的侧兜里。
午後的阳光依旧明亮,却柔和了几分,照在中年人佝偻的背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