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良久,放学後,戚颂安收拾好书包,敲了敲苏程的桌角:“有事找你。”
苏程兴许以为戚颂安是来找麻烦的,走到楼梯间时,脸色十分阴沉。
“上周五我在蓝调见到你爸了。”
“……什麽?”
“他谈生意的时候吃瘪了。”戚颂安说,语调毫无起伏,仅为陈述事实,“你爸知道你搞同性恋的事了。和他聊天的老板说,简单,让你再休学一次,找个人治治就好了。”
“你自己小心。”他说完,转身走了,忙着去画室,没空和苏程闲聊。
……
那天发生的事,後来,戚颂安想起的每一次都在後悔。
他总觉得是自己太直接了,才让苏程和他爸起了冲突,让原本可控的事情滑向恐怖的深渊。
苏程再一次休学了。
他的八卦在学校里流传甚广,有人说起他和外校的社会人士交往过密的事,说他叛逆期和朋友离家出走被发现,苏富国将他送进了一家整治不良少年的机构做行为矫正。
戚颂安不信,报了警,怀疑同学的父亲家暴,结果苏家的监控拍得很清楚,苏程脸上的瘀血是自己扇的,最终无功而返。
那之後,让戚颂安的青春期留下阴影的事件接连发生。
苏程休学回来的第三个周一,他对戚颂安说:“我带邵元哥私奔的事被我爸发现了,他送我去做电击治疗,我现在已经不是同性恋了。”
“我本来已经回去了。你告发我爸家暴,我爸躲过去了,可是他很生气,又把我送回机构。”
“你说我能怪谁?怪我爸,怪邵元哥,怪我自己?”
苏程好像已经精神崩溃了,瞳孔黑得无法聚焦,他忽然表情恶毒地笑了笑,对戚颂安说:“既然你想帮我,再帮我一次好不好?”
他伸手,强硬地将一瓶纸星星塞给戚颂安,说了一个地址,恳求戚颂安帮忙,将东西转交给邵元,还说如果你不答应,我马上就去死。
戚颂安只能答应,他不放心,和老师说了苏程精神不对的事才敢走。
那是极为混乱的冬天。当天下午,苏程失踪,企图投河自杀。戚颂安跳下去救他,被他抓着手臂无法动弹,差点一同溺死。
濒死的窒息感过于强烈,直到被方舟拉上船,他依旧忘不了那种恐怖的感觉。
苏程的情况更糟糕。
他真是奔着死去的,溺死不成就撞石头,头破血流,脸白如鬼,被救护车拉走时睁了眼,眼里毫无情绪,却对着戚颂安露出一抹充满恶意的微笑。
然而戚颂安的噩梦远不止如此。
第二天,拿到纸星星的邵元砍伤了他的父亲,最後因为故意伤害罪入狱。
这起案件被当作典型案例,在网上广为流传。父亲酗酒家暴,儿子今年上大四,名牌学校,本来已经计划好逃离原生家庭,去往国外留学。可一念之差,他失手伤人,前途尽毁,令人十分惋惜。
苏程转学,邵元入狱,都发生在同一年冬天。
那半年,戚颂安的脑袋里始终绷着一股弦,最终在偶然发现书包中遗落的两颗纸星星时,“啪”的断了。
纸星星里有字。一个写着:我不是同性恋。另一个写着:同性恋该死。
是苏程的字迹。戚颂安记得,当初他把这瓶纸星星交给邵元时,他打开看过,表情好像要哭了,说了一句:“我明丶明明不是同性恋,是他害丶害我的。”
这只是其中两颗,剩下的纸星星都写了什麽,戚颂安无从得知,他只是忽然间感到天旋地转。
高考前的那年五月,他低烧了整整两个星期,夜里总是失眠做噩梦,病好後整整瘦了十多斤,不幸落下病根,一休息不好就生病。
一次好心提醒,一次好心报警,一次好心帮忙,一次好心救人,让他不是主观,却客观地成为扇动风暴的那只蝴蝶,并且扇动了好几次。
很长一段时间,他连“同性恋”这三个字都听不得,总担心他的无心举措或言语会再次招致祸患。
直到大学毕业,这两年他忙于工作,人也成长许多,明白苏程和邵元悲剧的根源不是他,这才慢慢从应激状态走出来。
这些事他没和别人说过,辛院长不知道,方舟也不知道。
……
戚颂安从漫长的噩梦中醒来,额头隐有几根蓝筋轻跳。如果不是发烧,他应该不会想起这些事,更不会梦得这麽清楚,这麽压抑。
他坐在沙发上缓了很久,呼吸终于平稳,屋内一片寂静,外头的雨停了。
紧接着,一阵门锁转动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响起。戚颂安扭头,一个活泼的身影从门缝里钻进来,直奔他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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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程在24章後半段出场铺垫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