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程掌院时常对着甲班空出的座位叹息:“哎,多好的苗子啊……”老掌院摩挲着翁奕留下的功课,纸上清隽的字迹还透着松墨香,“老夫再三挽留,他却去意已决。”
翁奕退学是他自己深思熟虑後的决定,他身上的伤口能够愈合,但心里的伤却不知何时能够抚平,他无法再潜心读书,只想和妙儿去个不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霍元晦没有说出实情,只隐晦的说了华丶纪等人对翁奕的欺辱:“究其根本,是学子德行有亏。”
程掌院垂着脑袋,静默不语。
霍元晦将要离开时忽然问:“您看着身体康健,为何入北乡书院?”
程掌院宽厚一笑:“确实,我身体并无残缺,当年也有机会恢复功名,只是我不愿入官场。”
“为何?”
程掌院没有立刻回答,他垂眸,似乎陷入沉思,良久後才道:“有人愿意做官,也自然有人不愿,宦海浮沉,非人力可掌控。”
“因为您不愿惹尘埃,一入官场,荣辱皆系与天恩,官场倾轧,即便不愿与之为伍,可时间长了,黑白岂能分明。”霍元晦眼眸幽深,思绪万千,“索性不入官场,偏安一隅。”
程掌院看着他,似透过他看见了那人风骨,忽地笑了:“我经历彻骨之痛才懂得的道理,你这年青人这般年纪已经参悟,不错,不错,望你能秉持自身,清白做官,为百姓谋福祉。”
霍元晦郑重点头:“元晦,定不负您所托。”
之後程掌院反思己过,在书院修缮时特意让人在堂前立了块“德才碑”。每月朔望,每位学子都要在此接受德行考校,尤其是惠捐学子。
老掌院捋着胡子对工匠叮嘱:“这基座要打得牢些——”就像他如今对学子品行的要求,宁缺毋滥。
书院案结束後,裴霜难得闲了十来天,每日躺在她的藤编摇椅上,偶尔遇上李天常,还能怼上几句解闷,小日子滋润得连脸颊都圆润了几分。
霍元晦却忙得脚不沾地,除了破案,他还得帮着知府处理别的事情,比如征收商税丶核查仓库丶督查府学,见天见不着人。
其实也有她刻意躲着的缘故,谁让那日的赌局她输了呢?她是肯定要赖掉那个承诺的。以霍元晦那过目不忘的记性,也不知还记不记得这茬。
横竖他忙些才好,最好忙到忘记这回事。
“你又在躲清闲!”方扬满头大汗进来,念叨着通州刁钻的小贩实在太多,讲理也不听,没有他们青梧民风淳朴。
“那没办法,李捕头不让我去呀。”裴霜裴霜悠哉地晃着摇椅,双手一摊,李天常以女子难堪大用,故意不让她参与这些事务,那人本想排挤她,没成想反倒成全了她这段逍遥日子。
曹虎也烦:“我跟着大人去收商税要没讨到好,那帮子商人,话说得是一个比一个漂亮,钱呢,是一分不肯拿出来的。段知府好像有些微词,叫换薛州判去。”
“薛迈是熟面孔,办事自然便宜些。”话虽这麽说,但霍元晦和她不同,她并无官职,所以干多干少无所谓,他就不一样,若不得长官器重,对他的官途不好。
不过转念一想,他刚升任通判,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见两人愁眉不展,裴霜拍拍石凳:“来来来,外头有什麽新鲜事吗?说来听听。”
曹虎眼睛一亮:“要说事情还真有一件,不过算不上趣事,也说不准是好事还是坏事。”
“什麽事,快说!”方扬被他勾起了心思,催促着。
“通州府有个孔家,代代是做炮仗的,传到如今这一代,当家的名叫孔宾,可惜呀,这孔宾从出生起身体就不好,前几日烧炭寻了短见。”
“这算什麽新鲜……”方扬刚要撇嘴,却被裴霜打断。
“死得蹊跷?”
“对,还是裴丫头敏锐!”曹虎凑近几分,“那孔宾自尽时,身边还躺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也断了气。”
“美娇娘?是小妾还是外室?”裴霜手中蒲扇一顿,“两条人命怎麽没报到我们这儿?”
曹虎眉飞色舞:“这孔宾与夫人成婚数载,并未纳妾。听闻他夫人得知他死讯时差点哭断肠,匆匆赶到,却在孔宾身旁发现这陌生女子,又惊又怒。偏生找着封亲笔遗书,于是碍着颜面瞒下了这事。”
“啧啧,有点儿意思。”方扬挑眉,“这自个儿寻死也就算了,怎麽还带着小娘子,这是活着成不了鸳鸯,死了想到地下去做对鬼夫妻不成?”
曹虎晃着脑袋接话:“横竖有遗书为证,又无人报案,咱们就当个趣闻听听罢了。”
“什麽鬼夫妻?”清朗的嗓音忽然从廊下传来。霍元晦不知何时已立在阶前,官袍下摆还有些褶皱。
曹虎连忙起身:“大人您歇歇脚,商税的事不是交给薛州判了麽?”
“哪能真闲着。”事情太多,段知府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考校他的能力,什麽事都让他干一点,现下倚着廊柱休息,就算是忙里偷闲了。
他看着轻摇蒲扇的某人,忽然朝她勾勾手指道:“你随我来。”
“我?”蒲扇後露出双警惕的杏眼,“什麽事?”
他勾唇,笑得风流:“你确定要当着他们俩的面聊这件事吗?”
“……”裴霜犹豫一瞬,立马站起来,反客为主推搡着他进了里间:“当然要私下聊。”
方扬和曹虎面面相觑。
曹虎凑过去:“你有没有觉得,大人和裴霜……不对劲。”
“你才看出来啊。”方扬摸着下巴,是什麽时候开始不对劲的呢,好像是酒楼那晚,还是来通州之前?又或许更早。
“他们会不会……”方扬两根大拇指对了对。
“胡扯!”曹虎差点咬到舌头,“裴丫头可是能徒手撂倒三个大汉的主!而且他们可是冤家,全县上下都知道的事情!”
“我们遇上的奇事还少吗?不差这一桩。”
“不行,我还是觉得你的想法太骇人,不可能。”
外面两人争论不休,屋内两人也正在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