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原本擡手欲叩门,见院门未掩,一眼便望见立在院中的裴霜,轻咳一声道:“请问,女郎是主家人吗?”
裴霜见来者是位老者,衣料讲究,气度不凡,似是大户人家的管家。她目光微凝:“老人家是寻人还是迷了路?除夕夜不在家中守岁,怎的顶风冒寒出门?”她并未直接应答,反而出言相探。
程义拱手道:“天寒地冻,想向女郎讨杯热茶暖暖身子。”
讨茶喝?这个借口是不是有点太拙劣了。
短短交谈间,裴霜已察觉对方气息沉厚,步履稳健,分明是位顶尖高手。她心生戒备,侧身半步:“老人家当真只为讨一杯茶?”
会是谁派来的高手?
幕後之人吗?难道他们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因为前几日郦姨上街吗?
电光石火间,裴霜心念急转,指尖悄然抚上九罗刀柄。
直到一只微凉的手覆在她手上,她擡眼,是霍元晦。
霍元晦移步挡在她身前,侧脸如玉,朗声道:“前辈还是请您家主人移步相见吧。巷口风急,易染风寒。”
“这……”程义猛然被戳穿,一时不知该说些什麽好。他朝里望去,看到了想见到的身影後,暗暗肯定,确实就是这儿,没找错地方。
“两位稍後,我这就去请我们家老爷。”程义欠了欠身,小跑着走了。
裴霜蹙眉行至院门,向巷口张望,可惜转角遮挡,看不分明:“这是怎麽回事?”
霍元晦望向院内:“怕是耿指挥使招来的。”
“耿指挥使?”
今夜守岁,除却他们几人,酒师父未曾出门,彭宣需在宫中值守未能前来,能结识这般显贵人物的,恐怕也只有耿集了。
“黄和德回房了吧?”裴霜不放心地问。
“早回去了,酒师父看着呢,放心。”除夕夜特意放他出来吃了顿团圆饭,这会儿又给关回屋里了。
“那就好。”裴霜朝里走去,“是不是来找耿指挥使的,让他见一见不就知道了?”
她连忙唤出正围着郦凝枝打转的耿集。耿集一脸茫然:“怎麽会有人来这儿找我?”
霍元晦一直在门口等着,当他看见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来的老者时,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恭敬准备下拜:“下官……”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程义托住了手臂,程义笑眯眯道:“老爷微服至此,不宜声张。”
霍元晦低声应:“是。”
耿集原本的嘀咕在见到来人时戛然而止。他震惊地瞪大双眼:“您……您怎麽找到这儿来了?”
老者轻抚胡须,叹息道:“耿指挥使始终未给老夫一个准信,心中实在焦灼,只好出此下策,跟着你寻到此处。”
耿集心绪翻涌,百感交集,却不知从何说起,只缓缓望向里屋,又转头看向裴霜。
裴霜静立原地。自看清老者面容那刻起,她便怔住了。
老者面容清癯,眉发花白,眼角布满细密纹路,唯有一双眼睛格外明亮,那眸中透出的熟悉感,令她心弦微颤。
院中愈发寂静,静得仿佛只剩几人的呼吸声与风声。
一声轻唤打破了这片静谧:“葭儿,”裴蕊娘含笑走来,“元晦,怎麽都站在院里?饺子煮好了,正等你们呢。”
她的笑容在望见门边那人时骤然凝固。不远处的身影既近又远,恍惚间竟觉身在梦中。
眼前的场景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似乎在远离她,直到感受到颊边凉意。
裴蕊娘下意识伸手触碰,指尖沾上一片湿润。
曾在脑海中演练过千百次的重逢,当真来临之时,竟是这般平静,又这般猝不及防。
她终于唤出那个暌违已久的称呼:
“舅舅。”
这一声,沙哑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