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墨香庭院,画中藏意
晨雾散尽的方府,午後更显静谧。西跨院的书房外,几株栀子花正开得热闹,雪白的花瓣沾着未干的露水,风一吹,甜香便顺着半开的窗棂溜进屋里,和砚台里新磨的墨香缠在一起,成了江南初夏独有的味道。
小燕子穿着件月白色杭绸衫子,领口袖口绣着浅碧色的兰草纹,正歪坐在临窗的梨花木案前。她手里捏着支小巧的狼毫笔,笔尖悬在洒金宣纸上,乌黑的眼珠却滴溜溜转着,没看纸上的字,反倒盯着窗外扑棱棱飞过的麻雀。
“慈儿,临帖要专心。”周先生轻叩了叩案几,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夫子最看重规矩,见她走神,眉头微微蹙起,“你看这‘宁静致远’四字,笔锋该沉时要稳,该放时要畅,心不静,字便浮。”
小燕子吐了吐舌头,赶紧收回目光,指尖在笔杆上转了个圈,小声嘟囔:“先生,这字太板正了,像庙里的菩萨似的,一点都不好玩。”她手腕轻转,笔尖在纸上拖出道弯弯的弧线,“您看这个,像不像刚才飞的麻雀?”
纸上顿时多了个歪歪扭扭的墨团,倒真有几分麻雀的憨态。周先生被她气笑了,捋着胡须摇头:“你这丫头,满肚子机灵劲儿没处使。罢了,今日不临帖了,你不是说想学画兰草?我教你调色。”
“真的?”小燕子眼睛一亮,立刻把笔搁在笔山上,双手撑着案几直起身,椅脚在青石板地上刮出“吱呀”一声轻响。她这才想起规矩,吐了吐舌头坐好,却忍不住把椅子往先生身边挪了挪,鼻尖几乎要碰到先生摊开的画册。
周先生取过调色碟,用清水调开石绿和花青,指尖蘸着颜料示范:“江南的兰草,叶要带露,色要含润,不能用太浓的墨,得让颜色透着水汽……”
小燕子看得认真,手指不自觉地跟着先生的动作比划,忽然听见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耳朵一动,猛地转头看向门口:“是娘来了!”
话音刚落,李氏果然提着食盒走进来,她穿着件藕荷色软缎褙子,鬓边簪着朵新鲜的栀子花,见屋里情景,温柔地笑了:“先生辛苦了,刚做了些薄荷糕,用井水镇过的,歇会儿尝尝吧。”
“多谢夫人。”周先生起身道谢,目光落在案上的画纸上,笑着赞道,“令妹悟性极高,一点就透,只是性子太活,得慢慢磨。”
小燕子已经凑到母亲身边,鼻尖在食盒上嗅了嗅,伸手就要去拿糕点:“娘的薄荷糕最香了!”
“洗手去。”李氏拍开她的手,从食盒里取出块干净的帕子,替她擦了擦沾着墨渍的指尖,“看你这手,跟刚从墨池里捞出来似的,仔细蹭到衣服上。”
小燕子乖乖去洗了手,回来时嘴里塞着糕点,含糊不清地说:“先生说我的兰草画得好呢!比写字好玩多了。”她忽然想起什麽,跑到案前拿起自己的画,举到母亲面前,“娘你看,像不像後院那丛?”
李氏接过画仔细看着,指尖轻轻抚过纸上的兰叶:“像极了,只是这叶尖的露水,若用银粉点一点,会不会更亮?”
“对呀!”小燕子眼睛瞪得圆圆的,转身就去找颜料,“我记得库房里有上次大哥带回来的银粉!”
这时萧剑从外面走进来,他刚从书院回来,青灰色长衫的袖口卷着,露出结实的小臂,见妹妹风风火火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又在折腾什麽?刚才路过前院,听见你在屋里嚷嚷。”
“大哥你看!”小燕子举着画跑过去,差点撞到他怀里,“我画的兰草,娘说加点银粉更好看!”
萧剑接过画,目光在纸上扫过,嘴角不自觉地柔和下来。画上的兰草虽稚嫩,却透着股蓬勃的劲儿,叶尖向上翘着,像极了眼前这丫头不服输的样子。他想起自己刚跟着师父学武时,不过比她如今大上两岁,师父教“兰叶扫风”的基础剑式,他总不得要领,手腕被竹剑抽得通红,却咬着牙不肯歇,那时握剑的手背上全是磨出的茧子,哪像现在妹妹这样,指尖只有淡淡的墨痕,干净又柔软。这般被呵护着长大的鲜活模样,倒比剑穗上的流苏还要惹人疼惜。
“是好看。”萧剑揉了揉她的发顶,指尖触到她绾发的玉簪,冰凉温润,“库房的银粉是给你做新首饰的,别浪费在画上。”
“小气鬼!”小燕子撇嘴,却从他手里抢过画,小心翼翼地放到案上,“我才不用呢,先生说画画用的银粉要细,首饰的太粗了。”她忽然凑近萧剑,压低声音,“大哥,下午教我那招‘兰叶扫风’好不好?早上练的剑我都记熟了!”
萧剑刚要说话,却见方之航拄着拐杖走进来,他今日穿了件藏青色锦袍,面色比往日红润些,看见女儿手里的画,笑着问:“又在偷懒不读书?”
“没有!”小燕子立刻站直了,手背在身後,吐了吐舌头,“先生在教我画兰草呢,爹你看好不好看?”
方之航接过画,目光在上面停留片刻,又看向女儿被墨染黑的指尖,眼神里满是慈爱:“画得不错,有灵气。只是别忘了,琴棋书画是怡情,读书明理才是根本。”他顿了顿,语气轻了些,“过几日京里有位故人要来,到时候带你去见一见,可不能失了方家的规矩。”
“京里来的?”小燕子心里咯噔一下,握着画笔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京城两个字像根细针,轻轻刺了她一下,前世那些红墙宫瓦丶尔虞我诈的画面忽然涌上来,让她心口发闷。
萧剑察觉到妹妹的僵硬,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前,对父亲说:“爹,妹妹年纪还小,见客怕是会怯场,我陪她一起去便是。”
方之航点点头,没注意到女儿瞬间发白的脸色:“也好,你多照看着她。”他又和周先生说了几句学问上的话,便由丫鬟扶着出去了。
屋里安静下来,小燕子才松了口气,後背不知何时沁出层薄汗。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摇曳的栀子花,忽然觉得这甜香有些闷人。
“怕了?”萧剑走到她身边,声音放得很轻,“只是寻常故人,不是宫里的人。”
小燕子摇摇头,指尖掐着窗棂上的雕花,小声说:“我就是……不想去京城。”她转头看向萧剑,眼睛里蒙着层水汽,“大哥,我们就在江南好不好?有爹娘,有院子里的花,还有柳青柳红他们……”
话没说完,就被萧剑轻轻打断:“傻丫头,爹自有安排。”他擡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指尖温温的,“不管到哪里,我都在。”
夕阳西下时,霞光把庭院染成了金红色。小燕子坐在石阶上,看着母亲和丫鬟们采摘栀子花,父亲在廊下教萧剑看账本,鼻尖萦绕着花香和饭菜香,心里那点因“京城”而起的慌乱,渐渐被暖意抚平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干净白皙的手,这双手没有握过刀剑,没有沾过血泪,只有墨香和花香。这一世,她是方慈,有爹娘疼,有哥哥护,她一定要守好这份安稳,绝不能让任何人破坏。
晚风拂过,吹落几片栀子花花瓣,落在她的发间,像撒了把碎雪。小燕子擡手接住一片花瓣,嘴角弯起个甜甜的笑,眼底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