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春深技熟,心向安宁
暮春的江南,雨总是来得缠绵。方府西跨院的芭蕉叶被雨水打湿,绿得发亮,水珠顺着叶尖滚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水花,溅起一圈圈涟漪。
小燕子穿着件烟霞色的软缎夹袄,领口绣着缠枝莲纹,正坐在窗前的琴案前。她指尖轻拨琴弦,《高山流水》的旋律便漫了出来,时而如清泉漱石,时而如松涛阵阵,尾音收得极稳,连窗外的雨声都仿佛被这琴声熨帖了几分。
“弹得越来越好了。”李氏端着碗姜汤走进来,油纸伞上的水珠滴在门槛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把姜汤放在琴案边的小几上,看着女儿专注的侧脸,眼底满是欣慰,“刚听周先生说,你昨日临的《兰亭序》,连府里最老的账房先生都夸字骨清奇呢。”
小燕子停下拨弦的手,回眸时眼底还带着琴音的馀韵,她吐了吐舌头,伸手去够姜汤:“娘又听先生夸我了?其实还是老忘笔画,上次写‘之’字,把最後一点落到‘捺’外面去了,被先生用戒尺敲了手背呢。”她说着,把左手伸出来,白皙的手背上确实有个浅浅的红痕,却故意皱着鼻子装疼。
李氏被她逗笑,捏了捏她的脸颊:“知道疼就好,往後写字便不敢走神了。”她目光落在琴旁的画纸上,那是幅刚画好的《春江图》,江水浩渺,远山如黛,江面上的白帆用淡墨勾勒,竟透着几分随风而动的轻盈,“这幅画比上月那幅《兰草图》又进了一步,尤其是这水纹,看着就像在动似的。”
“那是!”小燕子得意地扬起下巴,拿起画纸对着光看,“我特意看了三天的江景呢,早上的水是青的,中午的水带金,傍晚的水发粉,先生说要画出水的魂,就得先懂水的性子。”
正说着,萧剑从外面进来,他穿着件玄色短打,肩头沾了些雨丝,手里还提着柄长剑。见小燕子在看画,他走过去扫了一眼,指尖点在画中的白帆上:“这帆的角度不对,逆风时该更绷紧些,你看——”他随手拿起笔,蘸了点淡墨,在帆角添了几笔,那白帆顿时像被风灌满,透着股韧劲。
小燕子眼睛一亮:“对哦!上次去江边看渔船,逆风时船家都要把帆拉得紧紧的!大哥你怎麽什麽都懂?”
萧剑放下笔,用帕子擦了擦剑上的水汽,嘴角噙着笑:“你呀,只看帆不看风。练轻功也是这个理,顺风时借力,逆风时蓄力,你昨日在梅林练的那招‘踏雪无痕’,就是没算准风向,才惊飞了那窝画眉。”
提到轻功,小燕子顿时来了精神,她放下画纸,原地打了个旋,裙摆如花瓣般散开,身形一晃便飘到了廊下,足尖在湿滑的栏杆上轻轻一点,又旋身飞回屋内,落地时悄无声息,连案上的烛火都没晃一下。
“你看你看!”她眼睛亮晶晶的,脸颊因刚才的动作泛着红晕,“这次没惊飞鸟儿吧?周先生说我这轻功,就算是夜里去摘隔壁张大爷家的杏子,他都听不见动静!”
“又想淘气。”李氏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却递过块干净的帕子,“快擦擦汗,仔细着凉。你爹刚才还说,下午要带你去城外的寒山寺,那里的住持和尚棋艺高超,想让你跟他请教几招。”
“下棋?”小燕子接过帕子擦着额角,眼珠转了转,“可是上次说的那个能让六子还赢了知府大人的老和尚?”
“正是。”萧剑接口道,“那住持不仅棋下得好,还懂些奇门遁甲,我跟他讨教过几次剑法,受益匪浅。”
小燕子顿时来了兴致,拉着萧剑的袖子晃了晃:“那大哥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我怕下不过他,你在旁边给我递个眼色也行啊。”
“胡闹。”方之航不知何时走进来,他穿着件藏青色的茧绸长衫,手里拄着拐杖,闻言敲了敲地面,“下棋讲究心诚,哪能投机取巧?”他虽板着脸,眼底却带着笑意,“不过你若能赢他半子,爹便把书房里那幅赵孟俯的真迹给你临摹。”
“真的?”小燕子眼睛瞪得圆圆的,抓着帕子的手都紧了,“那我一定赢!”她忽然想起什麽,又有些犹豫,“寒山寺……会不会有从京城来的香客啊?”
萧剑看出她的顾虑,上前一步道:“爹,寒山寺虽有名,但近来多雨,京中客人怕是不会这时候来。再说有我陪着妹妹,不会出事的。”
方之航点点头,目光落在女儿紧绷的肩上,轻轻叹了口气:“慈儿,不必总想着那些烦心事。咱们在江南好好过日子,谁也扰不了咱们。”他擡手摸了摸女儿的发顶,掌心温温的,“走吧,雨小了,咱们早些去早些回,让你娘放心。”
小燕子用力点头,转身去取琴案上的棋篓,手指触到冰凉的棋子,心里忽然暖暖的。这一年,她的剑能劈开风中的柳絮,她的笔能画出江里的月影,她的琴能弹动檐下的风铃,她的棋能困住院里的落叶——可最让她安心的,从来不是这些本事。
是娘递来的姜汤,是爹温和的目光,是大哥添在画里的那几笔帆影,是这江南雨里,安稳得能听见花开的日子。
她跟着父亲和兄长走出院门,雨丝落在脸上,凉凉的。小燕子擡头看了看被雨雾笼罩的青瓦白墙,忽然握紧了手里的棋篓。不管将来会遇到什麽,只要这方庭院还在,家人还在,她就一定能守好这份暖。
风穿过回廊,带着芭蕉叶的清香,把琴案上未干的墨香也卷了进来,混着雨气,成了这江南春日里,最安稳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