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路叩古刹,心向棋禅
晨雾像薄纱缠在柳枝上,方府的马车碾过带露的青石板,车轮声混着远处隐约的钟声,一路往寒山寺去。车帘被风掀起细缝,能看见田埂上的新草沾着露珠,远处的青山在雾里只剩淡淡的轮廓,像宣纸上未干的墨痕。空气里飘着湿润的泥土香,混着路边野蔷薇的甜气,吸进肺里都是清润的。
小燕子坐在马车里,怀里紧紧抱着竹编棋篓,指尖把篓边的竹篾抠得微微发烫。她穿件湖蓝色的杭绸短衫,领口绣着浅碧色兰草,针脚细密,是母亲前几日连夜替她绣的;鬓边别着朵刚摘的栀子花,花瓣饱满,露水顺着花瓣尖儿滴在耳後,凉丝丝的,激得她脖颈微微发痒。
“爹,寒山寺的方丈……棋真有那麽神吗?”她偷偷擡眼,见方之航正翻着本线装棋谱,纸页泛黄,边角都磨圆了,显然是常看的旧物。“王伯父说上月知府大人带了三个棋师去挑战,结果连输六盘,回来直叹‘遇着神仙了’。”她说话时,手指还在棋篓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心里既期待又发怵。
方之航指尖拈着棋谱页角,闻言笑了,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方丈师父不仅佛法深,棋艺更是江南一绝。前几年你李伯父不服气,揣着新得的古棋谱上门,结果被师父用‘仙人指路’破了他的‘铁壁阵’,回来後见人就说‘甘拜下风’。”他放下棋谱,看女儿攥紧棋篓的样子,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掌心温温的,“怎麽?还没见着师父就怯了?”
“才不怯!”小燕子挺了挺脊背,却悄悄把棋篓抱得更紧,竹篾硌得手心发麻也没松开。“我练了三个月的‘梅花局’,连账房刘先生都夸我‘思路活’呢。再说……”她瞟向身旁的萧剑,眼睛亮晶晶的,像落了星光,“大哥说师父最疼小辈,不会让我输得太难看。”
萧剑正用软布擦着佩剑,剑鞘是鲨鱼皮的,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他擦得仔细,连边角的纹路都没放过。闻言轻敲她的棋篓,声音低沉温和:“下棋得凭真本事,哪能盼着师父让你?不过师父棋路虽深,却最喜孩子的灵气,你放轻松些,就当在院里跟我摆残局。”他说着,见她鬓边的栀子花歪了,伸手替她别好,指尖不经意触到她发烫的耳垂,忍不住笑,“紧张了?”
小燕子脸颊“腾”地红了,像被晨阳染透的云霞,赶紧别过脸,扒着车帘缝往外看,声音细若蚊蚋:“才没有!我是在看路还有多远……”话没说完,远处忽然传来“咚”的一声钟响,馀音在山谷里荡开,一层叠着一层,混着风里的松针清香,让人心头莫名一静。
“快到了。”方之航整理了下衣襟,他穿件藏青色锦袍,领口绣着暗纹,虽拄着拐杖,脊背却挺得笔直。“到了寺里要守规矩,见了方丈该行礼行礼,说话轻声些,不许像在家里疯跑。”
“知道啦!”小燕子赶紧坐直,偷偷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又掰着手指念叨,“见师父要喊‘师父好’,不能摸香炉里的灰,下棋要专心……”念到一半忽然擡头,眼睛瞪得圆圆的,“爹,师父会不会嫌我棋艺差,不愿跟我下啊?”
“傻丫头。”方之航笑着摇头,眼底满是慈爱,“师父常说‘棋品先于棋艺’,你性子纯良,又肯用心,他欢喜还来不及。就算输了,能得师父点拨几句,比赢十盘棋还珍贵。”
马车在山门口停稳,车轮碾过门前的青石板,发出“咯吱”一声轻响。早有个穿灰色僧袍的小沙弥候着,约莫十二三岁,眉眼清秀,手里拿着把扫帚,见他们下车,赶紧放下扫帚,双手合十躬身行礼,声音清脆:“方先生,方公子,方小姐,方丈师父已在禅房候着了。”
小燕子赶紧跟着父亲弯腰,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学着母亲教的样子,认真道:“阿弥陀佛,师父好。”她声音脆生生的,在清晨的寺门口荡开,小沙弥被她逗笑,眼里泛起笑意,又躬身回礼:“阿弥陀佛,方小姐好。”
萧剑和方之航也跟着行礼,方之航温声道:“有劳小师父引路了。”
“不敢当,先生请随我来。”小沙弥转身在前头引路,灰色的僧袍在晨光里飘起,像只轻捷的灰雀。
小燕子跟着父亲往寺里走,脚刚踏上青石板,就听见禅房方向传来“笃笃”的木鱼声,节奏均匀,混着檐角铜铃的轻响,心里莫名安定了些。她擡头看“寒山寺”三个大字,是用颜体写的,笔力遒劲,字缝里还嵌着些许青苔,透着岁月的沉静。寺墙是朱红色的,爬满了青藤,叶子绿得发亮,藤条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风一吹,露珠滚落,砸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她又摸了摸怀里的棋篓,冰凉的棋子隔着竹篾硌着手心——不管师父多厉害,她都要拿出最好的本事,不能给爹娘丢脸。
萧剑放慢脚步,与她并肩走着,低声道:“别怕,就像练轻功时那样,心定了,手自然就稳了。”他说话时,目光落在路边的松柏上,松针上的露珠顺着枝条滚落,在晨光里闪着碎光。
小燕子用力点头,攥着棋篓的手指松开些,嘴角弯起个浅浅的笑。晨光照在她脸上,把眼底的紧张照得透亮,却也藏着几分不服输的倔强。青石路上的露珠沾湿了鞋尖,凉丝丝的,她跟着父亲穿过爬满青藤的红墙,心里悄悄念:师父,我来啦。
穿过前院,香炉里的青烟正袅袅升起,带着淡淡的檀香,飘得满院都是。几个早起的僧人正在扫地,见他们过来,都停下动作合十行礼,小燕子也赶紧跟着合十:“阿弥陀佛,师父好。”僧人们笑着回礼,目光落在她怀里的棋篓上,眼里带着温和的笑意。
禅房在中院的竹林旁,是间雅致的小屋,屋顶盖着青瓦,屋檐下挂着串风铃,风一吹就“叮铃铃”响。门是竹制的,虚掩着,能看见里面的窗台上摆着盆兰花,叶片修长,沾着露珠。
小沙弥在门口停下,轻声道:“方丈师父,方先生他们到了。”
“请进吧。”屋里传来个温和的声音,像山涧的清泉,听着让人心里暖暖的。
小沙弥推开竹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小燕子跟着父亲走进禅房,刚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茶香,混着檀香和墨香,格外好闻。禅房不大,靠墙摆着个书架,上面摆满了经书和棋谱,书脊都磨得发亮;窗边放着张紫檀木棋桌,桌案光滑温润,显然是常用的;桌旁坐着位老和尚,穿着灰色僧袍,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眼角的皱纹里都带着笑意,手里正拈着串紫檀念珠。
“方丈师父。”方之航躬身行礼,萧剑也跟着行礼。
小燕子赶紧学着他们的样子,双手合十弯腰:“阿弥陀佛,师父好。”她偷偷擡眼,见方丈正看着她,眼神温和,像爷爷看孙女似的,心里的紧张顿时消了大半。
方丈笑着点头,声音温和:“方先生,方公子,方小姐,快请坐。”他指了指棋桌旁的竹椅,“刚沏了後山的云雾茶,尝尝。”
小沙弥端来茶盘,上面放着四个青瓷茶杯,茶汤碧绿,飘着淡淡的茶香。小燕子刚坐下,就见茶杯里的茶叶慢慢舒展,像刚睡醒的嫩芽,忍不住小声赞叹:“这茶叶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