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在年幼时,宋时微在宋府初遇谈思意后,她便由衷地喜爱上了这个文文静静,宛如白莲初绽的女孩子。
宋家绵延至宋时微这一代,子嗣凋零,血脉仅余宋时微与谈思意两个女孩。宋时微的父亲宋余平膝下唯有她这一颗明珠,谈思意的母亲宋南意也只有她这一点骨血。
待到宋南意去世后,宋家更是人丁稀薄,门庭寂寥。
谈思意被接入宋府那日,宋时微心中是雀跃的,她想终于有一个可以朝夕相伴的妹妹了。
彼时的宋时微,性情泼辣张扬,争强好胜,加之宋府上下唯有她一人独享万千宠爱,养成了几分无法无天的骄纵脾性,是渝州城内无人不晓的跋扈大小姐。
最初的几月里,宋时微总爱带着一些精巧的点心或新奇的玩意儿,风风火火地穿过庭院跑到谈思意的面前,再一股脑儿塞进谈思意的怀里。
她真心实意地喜爱这个妹妹,尤其当谈思意垂首接过她的礼物,面颊泛起羞涩的红晕,低声细语道:“谢谢姐姐。”
宋时微心头是止不住的高兴,她总是想这个妹妹真好看,声音真听。
谈思意肌肤莹白胜雪,透着淡淡的粉,像一枚软糯的米团子,仿佛用指尖轻轻一戳,便会留下一个浅淡的印痕。
面对宋时微源源不断的热情,谈思意却寻不出什么像样的回礼。她孑然一身被送入宋府,除了父亲定期托人捎来些许银钱,身无长物,更无稀罕玩件。
谈思意曾悄悄溜去渝州城热闹的街市,为宋时微挑选礼物。可当她忐忑不安地递上精心挑选的物件,宋时微总是瞥一眼,撇撇嘴,道:“这些玩意儿,甚是无趣。”或是扬眉一笑,道:“我库房里,早有比这强百倍的!”
谈思意低头苦涩一笑,宋时微自幼长于渝州这繁华之地,雕梁画栋、奇珍异宝司空见惯,夔州不比渝州,她没见过太多新奇的东西,她挑的确实难入宋时微的眼。
于是谈思意渐渐便歇了这份心思,不过祖母时常念叨宋时微厌学贪玩,便嘱托谈思意:“你性子静,书读得也好,平日多提点提点你姐姐功课。”
谈思意欣然应允,暗自道:这总算是一件能为姐姐效力的事了。
可她万万不曾料到,正是这番好意,竟会招致宋时微的厌弃。
宋家请的教书先生素来以严厉著称。宋时微却时常寻了借口溜出府去玩,将课业抛之脑后。
谈思意只得独自前往书斋,凝神听讲,课后再将先生所授的课业,一字一句,细细复述给宋时微听。
但是宋时微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些课业上,哪怕谈思意口干舌燥地反复讲解数十遍,那些字句在她耳中也不过是穿堂风,不会留下半分痕迹。
宋时微反而越来越不耐烦,甚至语气也不好,每每听了一小会,便蹙起秀眉,烦躁地挥着手打断她:“学这些能有什么用?我不学这些,照样锦衣玉食,过得逍遥自在!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听着就叫人头昏脑胀!你整日在我耳边絮叨,烦不烦人?”
谈思意被她这番话噎住,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这与她自幼所受的教诲截然不同。她的双亲,甚至是她的姑姑谈千霜,自幼便谆谆教导她饱读诗书。
他们说女子的才智绝不逊于男子,唯有学识渊博,方能明辨是非,开阔眼界,纵览这广阔的天地。
尤其是姑姑谈千霜,她曾拉着谈思意的手道:“思意,你可知?姑姑的本事,远胜你父亲!然而这世间,女子若想得到与男子同等之物,往往需付出百倍艰辛!我不甘心!终有一日,我要让夔州城皆知,我谈千霜,是最厉害的女子!”
谈思意想到及此处,鼓起勇气,试图劝解宋时微,道:“可是姐姐”
“可是什么可是!”宋时微眉头倒竖,扬声不悦道:“我又不是你!我有爹娘疼宠,有宋家基业!不学这些,我照样能活得风风光光,何须你在此多话!”
这番话狠狠刺入谈思意心底最柔软之处。
她本想再辩,可喉头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最终,她只是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知道了。”
宋时微瞥见谈思意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心头猛地一紧,这才惊觉自己失言,懊悔在心间蔓延。
可是要她这位素来骄纵的大小姐低头认错?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她紧抿着唇,将脸扭向窗外,硬是咽下了那句几乎脱口而出的歉意。
谈思意回去后,当夜里便发起了高烧,闺房内,她蜷缩在锦被中,双颊烧得通红,意识模糊不清,嘴里不断念叨着娘亲
祖母闻讯匆匆赶来,手背触及她滚烫的额头,眼中瞬间溢满心疼,她疼爱早逝的女儿,更将女儿唯一的血脉视若珍宝。
翌日起,祖母便不由分说地将谈思意挪入自己院中同住,三餐汤药,皆亲力亲为,寸步不离。
这份骤然降临的爱意、关切,彻底卷走了祖母的全部心神,甚至忘了她还有一个孙女宋时微。
谈思意在病后,与宋时微的交流也日渐稀少,哪怕是偶遇,谈思意也总是低垂着脑袋匆匆走过。
宋时微看着那道总在回避自己的身影,一种被忽视的愤怒在心底蔓延,她像个被遗忘在角落的旧物,眼睁睁看着她的祖母被夺走,她的好友也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宋时微胸中积攒着一团无名火,无处宣泄,只能化作毫无由头的嘲讽,在与谈思意擦肩而过时狠狠撞向她的肩膀,道:“病秧子就是金贵,连路都不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