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梧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平静如水的模样。
她放下酒杯,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夹住了那枚玉简。
玉简入手微沉,带着一丝西域风沙的燥意。
她没有立即读取其中的内容,只是用指尖反复摩挲着玉简上的纹路,目光低垂,宛如蝶翼般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真实情绪。
然而熟悉她的虞静瑶却能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姐姐身上那原本因儿子而变得柔和的气息,正一点点收敛。
那是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沉寂,是风暴凝聚前的压抑。
沈栖梧就那样静静地坐着,握着玉简,看着怀中熟睡的儿子,良久未有动作。
终于,沈栖梧的指尖微微用力,玉简在她手中化为齑粉,消散于无形。
她擡起眼,目光再次落到方旬甜睡的侧脸上,那眼底深处的忧虑似乎更深了一分,但转瞬便被一种更加坚定的东西所取代。
她轻轻从妹妹怀中接过方旬,将儿子软乎乎的小身子牢牢抱在自己怀里,仿佛要将他就此嵌进自己的骨血之中,隔绝外界一切的风雨。
“姐姐?”虞静瑶轻声唤道,语气中带着担忧。
沈栖梧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下颌轻轻抵在方旬的顶,嗅着儿子身上混合着奶香和灵气的味道,凤眸微阖,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无事。”
沈栖梧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比平时更低沉了几分。
她抱着方旬缓缓起身,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怀中的一场美梦。
方旬在她怀里无意识地蹭了蹭,小脑袋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枕着,嘟囔了一句模糊的梦呓,又沉沉睡去。
他身上的小龙袍已被沈栖梧悄然化去,恢复了那身月白的小道袍,更显得他稚嫩无害。
虞静瑶也随之起身。
沈栖梧微微颔。两位风华绝代的仙子,护着中间那小小的孩儿,在渐次稀疏的灯火与弥漫的灵香中,悄然离开了日月厅。
穿过偏殿蜿蜒的回廊,夜风拂过,带来庭院中灵植的清新气息,也吹动了两位仙子垂落的丝和袍袖。
廊下悬挂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将三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一路上寂静无声,只有沈栖梧和虞静瑶极轻的脚步声,以及方旬均匀的呼吸声。
沈栖梧始终微垂着眼眸,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只余下眼前这触手可及的温暖与安宁。
屋内月白的纱幔低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梅香。一张宽大的云床置于内室,床上铺上了柔软的鲛绡云褥,散着宁静安神的气息。
沈栖梧小心翼翼地将方旬放在云床中央,她俯下身,为他脱去小云履,拉过锦被,仔细地盖到他胸口。
方旬在睡梦中微微蜷缩了一下,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沈栖梧尚未收回的袖角。
沈栖梧的眼神瞬间软成了一汪春水。她没有抽回手,就势在床边坐下,任由儿子抓着她的衣袖,仿佛那是他安睡的依凭。
虞静瑶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亦是柔软一片。她走上前,轻轻替方旬理了理额前微乱的软,指尖拂过他光滑的额角,眼中满是疼爱。
“姐姐,那信……是她吗?”
虞静瑶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小心。
沈栖梧擡起另一只手,指尖凝出一缕极淡的灵光,在空中轻轻一点,一道隔音的结界无声无息地将床榻周围笼罩,确保他们的谈话不会惊扰到熟睡的儿子。
室内愈静谧,仿佛连月光流淌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良久,沈栖梧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中透着一丝疲惫与挣扎“瑶儿,我有时在想,是不是……杀了她,才是最干净利落的选择。”
虞静瑶美眸微睁,并未显得过于惊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姐姐,那并非你的本心。若你真能下得去手,当初便不会只是囚禁了。”
沈栖梧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目光依旧胶着在儿子脸上。
虞静瑶在她身旁坐下,柔声道“可杀了她,姐姐你……真的能心安吗?你看着她,难道不会想到当年的自己?那个同样失去孩儿,痛不欲生的母亲?”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沈栖梧心中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眼底的冰寒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想起了那些无数个被思念噬骨的日日夜夜,那种绝望,她比任何人都懂。
“或许,我们可以有别的选择?”
虞静瑶试探着问。
“让她永远不知道旬儿的存在,让她在一个远离一切的地方,平静地度过余生?”
沈栖梧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天地之大,因果之玄,非你我所能尽掌。”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冷酷,有挣扎,最终却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罢了……”
虞静瑶看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