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出神入化(30)用这双眼睛换取洞彻……
裴徽不知道朋友们住在什麽地方,又被眼前光怪陆离的房屋车驾晃花了眼,他在大屋前犹豫片刻,恰好江崖这时找了过来。
江崖背上挎了个包袱,大约也是路上别人送的东西。他两手扳正裴徽的肩膀,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一番,惊喜道:“你真能看见了?”
“看见什麽?你是谁?”裴徽故意眯起眼睛装瞎,举起两手胡乱扯江崖的头发,“让我摸摸,这里怎麽有一张驴脸?”
江崖打掉他乱摸的手,回骂了一句死瞎子,但再次和裴徽对视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忽然凝滞了一瞬,似乎感觉有什麽东西不对劲。
裴徽初见芥子藏内的新奇景象,一双眼睛忙着四处乱转,因此未曾看见江崖的神色变化,他一面观察对面蜗牛壳做的房子,一面推了推江崖,随口问:“小番子怎麽没来?”
“你还不知道他那个人,他到了这麽有趣的地方怎麽闲得住?这两天我们除了到你这儿的时候能聚一聚,别的时候我都抓不住他人影,说起来,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没见过他了,也许他又上山找那些神神叨叨的怪人了吧!”
裴徽看向那座高耸入云的仙山,三天前的夜宴依旧如梦如幻,他问:“小番子说过他想留还是想走吗?”
“我这几天都没怎麽见到他,哪有机会聊这个?”江崖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恐怕……我看他真挺喜欢这里的。”
两个人料想于番不论是走是留,总归会来这里和他们再见一面,于是在大屋前又等了一会儿,直到一个本地人过来催促说再不赶路就来不及了,他们才不得不顺着指引走上离去的路。
他们耽搁了太久,其他人都已经走尽,沿途连个问路的人也不曾遇见,好在这里无有岔路,可以一条道走到黑。
走着走着,高天上白云渐渐变得暗淡,而後洒落下一道道又细又长的线。这些线坚韧如铁,纤细如发,却像河流一样长,它们或飘在水面上,或被微风吹上半空,或挂在树梢丶草地丶石头上,很快山川河流都被这些细线网罗起来,之後徘徊数天的光云也越飞越低,逐渐贴近地面,露出了真实的面貌,其实那正是无可计数的十六翼飞虫聚拢而成的虫云。当飞虫抵近细线後,繁冗的翅膀纷纷解体,一片片膜翼自有主张,重新在每两条线之间连缀成天衣无缝的纱幔,一层层近乎于透明的纱幔堆叠起来,像是满地柔软的冰。
漫山遍野的纱幔阻碍了裴徽和江崖的视线,也阻碍了他们的去路,因为这些纱幔无法被利刃割开,他们只能尽量避免被纱幔盖住,或者从纱幔的边界钻出去,奔波了好一会儿後,两个人都有些困惑是不是迷路了,好在视线尽头最终出现了一株熟悉的大树,苍翠的树冠提振了疲倦的精神,他们欢欣地拔腿跑了起来。
离得更近了之後,他们看见树下的大石头上还坐着一个瘦小的人形,裴徽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于番,不禁惊喜地叫出了他的名字,于番闻声转头,对他们微笑。
可是两个人跑着跑着都慢了下来,走着走着又停了下来,然後收敛起了笑容。
直到这个时候,江崖终于明白自己刚才见到裴徽时,那种莫名其妙的不安来自何处了。
于番一个人安静地坐在石头上,头顶和身上落了几十层的纱幔,看样子应该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他闭着双目,双手自然落在膝盖上,掌心向上捧着一颗香瓜大的绿玉球,球心里还藏着一颗黑溜溜的小球,小球叽里咕噜乱转,时大时小,如同一只四处打量的眼睛。
“于番……”裴徽僵着喉咙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想要再靠近一点看仔细他的状态,却发现脚下的纱幔缠绕着树枝和石头,掀不开丶割不断,甚至一时片刻都难以找到边界钻进去,他就只能站在外面看着他。
纱幔轻若无物,十几层叠加起来,依旧能分辨出藏在下边的发丝,所以裴徽清楚地看见了于番凹陷的眼睑。
裴徽杀过人,送过死,闯过鬼门关,本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可当那个恐怖的念头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栗。
“小番子,你告诉我怎麽回事?”他声音抖得比听说自己瞎了的时候还厉害,“我的眼睛到底是怎麽治好的?是你……”
于番摇摇头:“怎麽治好你是他们的事,和我没有关系。”
裴徽吼道:“那你的眼睛怎麽了?”
“我和他们之间的交易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怎麽可能没有关系?你给我说清楚!他们是不是——”裴徽噎了一下,顿了顿後,咬着牙说,“是不是把你的眼睛换给了我?这不行!我们现在就去换回来!”
忽然间,裴徽注意到于番手里的玉球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球心处那颗黑溜溜的瞳孔冲着他的角度定格,而後微微缩紧,好像真的与他视线交汇了。
于番叹息着,声音柔和下来:“我的确和他们换了自己的眼睛,但却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
他抚摸着玉球,像是抚摸着一只温顺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