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里工作的三等公民大多是为了找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为人处世的规则运用得炉火纯青,医生不觉得眼前这个看着天真懵懂的男孩是个例外,觉得既然他点头了就代表听懂了,转身继续追下一集剧。
麦冬默默望着医生的背影,给他在心里也打了个“好人”的标签,许久才转过头去。
结束治疗,医生给麦冬的腿上摸了防水的药物,叮嘱他千万别再受伤了。
麦冬拎着药,在宿舍门口刷虹膜开门,没听到开锁声,门从里面被拉开。
看到出门的人,麦冬愣住了。
身穿帽衫的迪尔双手揣兜,脸颊有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他看到麦冬也停下了脚步,张张嘴,又闭合。
麦冬有很多话想问迪尔,但在看清他的伤後,不由地伸出手,脱口而出的是关心:“迪尔你怎麽被打成这样?要不要紧?”
迪尔拍开了麦冬的手,上下打量了一圈,冷笑道:“怎麽,你来看我的笑话?”
“不是的,”麦冬摇头否认,目光关切,“你的额头还在滴血……你要不要去医务室?”
“医务室?我这种低级兽人怎麽有资格?”
迪尔轻蔑的视线扫过麦冬手上印着药物图案的袋子,心里的怒火被砰地点燃,他摘下帽子,指着自己断掉的耳朵,“麦冬,它是因为你断掉的,都是因为你和我擅自调换顾客,克里斯一口咬掉了我的耳朵!你为什麽没受惩罚?为什麽!”
迪尔激动地摇晃着麦冬的肩膀,温热的血滴溅在麦冬的脸颊。
他这才发现流血的不是迪尔的额头,是那只断耳。
随着迪尔歇斯底里的咆哮,门口的警告灯突然发出尖锐刺耳的报警声,红灯有规律地一亮一灭,周围宿舍的人纷纷探出头来围观。
麦冬根本没想到只是调换客户就造成了这麽严重的後果,他大脑乱成了一团麻,不知所措地攥紧了袋子,劝迪尔冷静。
“我冷静?我怎麽冷静?都是因为你麦冬!因为你!克里斯凭什麽这麽袒护你?!凭什麽被罚的只有我?!”
迪尔尖锐的叫骂几乎贯穿麦冬的大脑,他本能地反驳:“不是这样的,明明是你说要换,是你求我说——”
麦冬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忽然想通了什麽,难以置信地望着迪尔因嫉妒变得丑陋的脸,脚下像灌了水泥。
迪尔是第一个愿意主动和他交朋友的人,麦冬不想用最恶毒的想法揣测他。
但怀疑一旦産生,就不受控制。
让麦冬对自己的怀疑愈发肯定的,是迪尔身上的气味。
准确来说,是他衣兜里钞票的味道。
麦冬昨晚险些被那气味的主人吃掉,所以对它记忆犹新。
麦冬心里叫着“不要问”,质问的话还是不受控地脱口而出:“……迪尔你是不是收了华森先生的钱?”
迪尔面色一僵,随後瞪圆了眼睛叫嚣:“你!你不要血口喷人!你凭什麽这麽说!”
看到迪尔的反应,麦冬基本确定了自己心里的想法,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迪尔虚张声势的表情,心脏缩成了一团。
失望此刻凝聚在他的头顶,又化作倾盆冷雨将他体内的热情浇灭了大半。
你不是我的朋友吗?
为什麽要这麽做?
麦冬有很多问题想问,可是嘴巴像被粘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两人的争执和僵持引来了其他人的围观,早就看麦冬不顺眼的兽人幸灾乐祸地捂嘴交谈,时不时抛来不善的目光。
麦冬的耳朵动了动,污言秽语和造谣中伤一字不漏地汇入了他耳中。
“关系户!”
“看那副无辜样真想给他两巴掌……”
“不知廉耻出卖朋友!”
……
麦冬错愕地转头向声音传来的人群看了一眼,他才知道原来平日里与自己表面交好的人们原来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可他实在不懂自己到底做错了什麽。
在逐渐聚集的人群中,麦冬再次变成了一座小小的孤岛。
迪尔当天搬出了宿舍,单方面切断了与麦冬的联系,麦冬想借着跟克里斯道谢的机会把整件事问清楚,但他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只能将这件事暂时搁置。
随着第一个月业绩排名出炉,麦冬几乎成了衆矢之的。
没有人再和他讲话,就连负责的领班也听信了那些离谱的谣言,渐渐给麦冬加塞别人都不想接待的包厢和客人。
难缠的客人总喜欢用奇奇怪怪的方式找乐子,比如把东西藏起来让麦冬找,找到就加钱,又比如让他衔着冰块放入每一位客人的嘴里,一块给十索卡。
最让他受不了的是客人要求他把酒全部倒在他的身上,直到打湿所有布料,再跳脱衣舞。
整首歌跳完,那张被随手扔在水晶桌面的卡就是他的。
纯净透明的冰块上映出麦冬的眼睛,下流的玩笑声中舞曲前奏响起,麦冬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在布莱斯城的妹妹。
他清晰地记得那是突降暴雪的一天。
妹妹麦穗一大早吵着腿痛,麦冬挽起她的裤腿,麦穗的膝盖骨已经完全变形,小腿呈诡异的姿势软趴趴地垂在床边。
麦冬背着妹妹跑了很远很远的路,找到了一家开门的诊所,医生看过後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