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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寒地狱(第2页)

而城外,则是另一番天地。

花溪北门外,那片临时难民营地,在寒潮来临前,已建起十馀座灰泥火炉,是林青禾主动请王旺带话,出人出料,为流民们烧制而成。

这些火炉多仿照竈体结构,以青壮带老人丶带孩子的家庭为单位分炉使用,日夜不断地烧。火炉旁的土地,被无数双冻脚踩得黑硬光亮,灰泥缝中嵌着手指印丶脚印,还有孩子的涂画。

炉子边,常常挤满人群,烘着手丶暖着脸。小孩子们不再整日缩在角落里发抖,也学会抱着竹片丶破碗去接炉火灰烬中烘热的芋头。

炉火燃起的,不止是温度,还有盼头。

可这盼头,并不足以抵御真正的极寒。

那年冬日最凛的一夜,北风呜咽,寒气宛如寒毒入骨,连烧红的火炉都不再滚烫。

次日清晨,总有几人再也没有醒来。

他们躺在旧衣草席中,不曾挣扎,像是沉沉睡去般,悄无声息地被寒意夺走了最後一口气。

再远一些,离开炉火丶没能轮到取暖的地带,甚至有人将死者层层叠放,草席裹尸,堆在一块角落里。

那尸山,已有近人高。

那是寒冬的代价,是所有人都知却又无力改变的沉默现实。

*

这一年冬天,仿佛连天地都闭了气息,整个世界都沉入冰封的深渊。

花溪城地处西南,向来冬短雪薄,从无真正的极寒年景。但今冬,却连这里的井水都三日不化,柴火劈开来中间竟结着冰霜,孩童走路沾湿鞋底不过半刻,便冻成硬块。

人们这才意识到,北地的寒冷,是何等吞噬生命的巨兽。

花溪都如此,更北之地,又该如何?

那是一片更早入冬丶也更难熬的苦地。

据流民口中断断续续传来消息,大寒之夜,整个村庄冻毙过半,“一个屋子八口人,只醒两个”的事,哪里都是。

有的人为取暖围着炭盆坐着,睡着了,再没醒过来;有的孩子裹在破被中,半夜被母亲抱在怀中,清晨却冷成冰石;还有人因无衣无食,夜里削屋木烧火,白日却再也没力气爬起。

而在这些死亡的背後——没有任何记载。

宣末帝,自北地大崩溃後便率文武百官南渡,立临安为新都,从此便深居简出,不问国政,不接奏章。

“冻死多少人”?

没有人能回答。

因为,他不问。

他不问,便可以假意不知千万百姓正在一个又一个的地狱中挣扎。

他不听,便可以继续沉醉在“南都行乐图”中,做着穷奢极欲的梦。

——“反正冻死的,不是他。”

终于,当极寒逼至极点,当死者尸体叠满山谷,无数人彻底失去等待与忍耐的希望。

在北方,在中原,在一些本就已被战争丶饥荒丶匪患反复蹂躏的土地上,反旗被悄悄扯起。

这不是有组织的军起,而是绝望的流民潮。

他们结成群丶围在一起,扛起木棍丶锄头丶破旗,穿着单衣,嘶吼着冲向封闭城门,冲向守军丶向衙署——

就像飞蛾扑火那般,明知无望,却仍要燃尽最後一丝怒火。

他们不想再死在雪中,她们宁愿死在抵抗中。

这一年冬天,人祸终于借着天灾的缝隙,浮出水面。

城池封闭,粮仓紧锁,兵丁守门,刀剑雪亮——

但这阻止不了,被逼到尽头的百姓,掀起更大的风暴。

那是一个旧王朝的深冬。

也是,另一场混乱与涅盘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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