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此时松泽抬头用惊愕不解的目光看着阿紫,唐棣和霓衣还不至于这样怀疑。什么楼?什么身份?阿紫为什么要用这样一种方式公开松泽的另一个身份、从而断绝了他的某一条路?
哪怕松泽以最快的速度掩藏了自己的震惊,也来不及收回这无声的招认了。
唐棣正想和转过头来的霓衣讨论这是怎么回事,就听见阿紫恢复柔媚的嗓音喊了一声,“霓衣,你还不去坐下?”
两人一愣。
“那是你的座位啊,你代表逍遥谷的小妖们。”阿紫努努嘴,依旧站着。
霓衣在众人的目光中走过去,不太想坐下,唐棣却已经找好了自己的位置,站在那张椅背后,做霓衣的卫士。此时见霓衣不确定的目光,她轻轻唤她一声,微笑着点头。
“好,那现在会议开始。”
阿紫人虽坐着,声音却像是直奔苍天又降下来一样,直落在每个人头顶。“我们此番在此聚会,是为了开启未来,绝不是为了翻旧账算血债,我们一定要追求和平,停止征伐,以此为基,寻找未来的路。”
末尾她放低了声调,听上去难得的低沉。第一个响应这番话的是怒特,“大会主人此言甚为在理,我以为,”那侃侃而谈的语调仿佛他清楚只有自己拥有说这番话的绝对公正的法理上的位置,“此次无必要的战争中,山鼠和猿族是始作俑者。所以,首先,山鼠应该退回故地莽苍山,把占领了的土地都吐出来,还给原先的居民。”
众人点头,巴蛇接话道:“是,而且还应该保持三百年内不劫掠,作为惩罚。”
唐棣听了这话,多少觉得有点熟悉,只是这熟悉感来自于人间生活的浮光掠影,事已淡漠人已死,无需再想;只看着山鼠头领跳起来抗议,说他们不抢魔界众生就行了,“我凭什么不能抢外面的?!不抢劫我怎么生活?!”
一只鼠,就是再高大,说起话来还是尖声,内容还不好听,登时引得众人愤怒,纷纷大骂,要山鼠从此学会用新的办法谋生,不然以后还是一样,“害人不算,迟早把本族全部坑进去!死路一条!”
山鼠无法反驳,忿忿不平地坐回去,这就算大家达成共识了。
“好。第二,”阿紫道,“聚居逍遥谷的小妖们,是此次受伤害最重的群体。虽然这是战争必有之祸,但无论是谁的错,不是它们的错,小妖们是无辜的,而富于力量的我们这些大族,应该想办法帮助他们。”
说罢,环视众人,脸上露出惯常的笑意,道:“我想此中,最麻烦的问题就是钓星的血毒。来之前,我认真翻了翻宫里有的那些典籍旧书,发现还真有办法。先用冰彻透骨的蟹湖之水,灌溉冲洗,把残血洗干净;再用炎魔地的烈焰焚烧余毒,就可以恢复土壤。至于建筑损害,再由各家一道努力修复,左不过是个劳力物力的事,大家以为呢?”
片刻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暮霜第一个附和,说当然可以,“我们群鸟也愿意参与此事,帮助修复,绝无问题。”
她看暮霜,自然也看见了钓星那波澜不惊又神秘莫测的表情,很像一条静流水深的大河,听到暮霜的话语时微微挑眉就像河面上微末的波澜,转瞬即逝。
众人见暮霜代表群鸟自告奋勇,就转头看向霓衣,仿佛在等待她同意。可突然间,身形如同青黑幽灵般的乌禄说话了:“我们猿族,作为始作俑者,承担发动战争的责任,也会退回我们自己的领地,多的一分一毫都不会占。但是,群鸟也不应该趁机扩大自己的领地。”
那双没有情感的眼睛里射出来的光线如同暗沉的翡翠,或者冰冷的水,而对面霎时怒不可遏的泮林就是一截烧红的钢,二者相遇,嗤啦一声,烟雾蒸腾。
唐棣一向觉得泮林还算是友善温和的,即便偶尔露出笑里藏刀的光,哪知道这一刻活像泼妇骂街,形象上已经是口沫横飞,只有嘴里的言辞算是教养和地位的证明了。
她一向不喜欢务虚的讨论,大家都还什么都没干,就指控对方在未来肯定会犯下怎么罪名,你说你不会,我说你就会,你凭什么,我凭什么,再有几个拉偏架的,整个圆形场地登时吵成一片。分明可以瓜分的地盘还是废土呢,这么吵架只会让人觉得这群刚才还信誓旦旦要帮助弱小的强大都是假强大真奸佞。
她只觉得吵,却又不知道自己可以说点什么来结束这种吵。眼前的霓衣估计也一样,甚至因为和争吵双方的关系而处境尴尬。
“众位,听我一言。”怒特站了起来,显然是用了些功力说出这些话:“既然大家都觉得这事要做,又觉得别人容易别有所图,我看我们就选一个合适的监工吧,让这个监工持中立的地位,监督大家的工作。我首先推荐唐棣,我觉得她可以。”
周围又安静了,大家都看向她。她看见有人怀疑,有人诧异,有人欣喜,有人若有所思,有人照旧仇恨,有人面无表情,有人意味不明。她一一接受了这些表情与眼神,就像不分好歹什么都吃的饕餮。末了,她看见霓衣,霓衣的眼里有认可,有期待,有温柔。
刚才她给予霓衣支持,霓衣现在报以支持,或者说以认可报答她的认可。
因为这样,她对霓衣点头,然后对众人说可以。那一刻她什么都没想了,只是想这件事我来担。以至于后来众人心不在焉地议论天劫,都没有听到。
夜里,阿紫在山体中巨大的山洞中宴请众人,好吃好喝不说,还有妖娆美丽的狐狸们载歌载舞——当时提出宴请,还有些不愿意的,直到说出有这号称魔界第一的表演节目,众人才欣然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