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棣与霓衣坐着,虽然不断有人上来敬酒、为了应付对方敬酒就要说些不咸不淡的话,但只要说完,她们就坐下,两个人面对好吃好喝也不怎么动心,只是享受这像玩伴似地坐在这里、于众目睽睽人群中心却无人打扰的自由。
正要评价舞蹈之美,两个身影出现在面前,因为其中之一过于巨大,把画面挡得干干净净——怒特刚才已经来说过闲话了,这身材也就不做他人想。
“霓衣,唐棣——”暮霜说,那语气怎么听怎么像个教书先生,除了是个女性的嗓子。唐棣起身,举着酒杯,听着暮霜说什么此番能够顺利了结此事(“了结此事”?这话说得如此轻巧,倒好像不在乎本族族人的伤亡和无辜者的痛楚一样)都是多亏了她们二人的帮助,往下群鸟一定会投桃报李,好好帮助修复逍遥谷。
这种话唐棣根本不在乎,且不说她要做“监工”,就算她不,此时许诺也只是个务虚的态度,换做旁人,还有信与不信的选择,对于暮霜她是不用选的——压根不考虑这件事。她不怀疑暮霜是雌鸟,即便她壮得比一般的雄鹰都要大两三倍,简直像是老虎屹巍;但除此以外对于团团迷雾中的暮霜,她总感觉到似曾相识,因何虽不知,但就是没有好的预感。因此,也就不信,仿佛盲目的先知,通过面貌骨相就能算命的先生。
时隔日久的今夜她刚才才想起屹巍来,问阿紫,问怒特,问巴蛇,像是到处搜集故事的小孩,才知道老虎早就和豺狼一道成了三界流浪者,哪里有肉去哪里吃,根本不会在魔界久留。
“就是这边打翻天了,无利可图,想必也不会回来的。”阿紫说。
所以眼下这是无利可图吗?
暮霜说完,泮林立刻接嘴道:“今夜借阿紫大人宝地和美酒,我们借花献佛。以后事情了了,欢迎二位——尤其是唐棣你,再去我们那里玩啊。我们虽然没有这样好的酒,别的好东西也还是有的。”
“好酒——”她闻言看向杯子,之前只是象征性喝了两口,其实啥也没想。
“好酒啊,可好了这酒。你不知道吗?这是阿紫用青牛江水酿的好酒!别说酿造的工艺独特,这么好的江水就不容易获得,要怒特愿意给呢!平常时候是不不容易喝到的,只有这节日盛典上才能尝到。还传说这酒劲儿大,喝起来初时不觉,越到后来,后劲儿叠加,厉害得很。所以说饮此酒,越往后越容易现原形,活像那凡人喝多了动不动‘说实话’,越是修为强大的,越是能扛住,但是好像从来没有千杯不醉的……”
他说着,唐棣看着,他神采飞扬,她默默不语。当然听得出来这是在挑逗,是生怕她不知道这酒是这样的,生怕她不去喝,生怕她听不出言外之意的聒噪。虽然不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不知道他想得到的答案是什么,但是,为什么不?
她也好奇,假如喝多了真的可以现原形,自己就算是什么不世出的怪物,一群大妖大概也能把自己镇住。
而且,她的心一直忐忑踟蹰在十字路口上,过去,未来,霓衣,师姐,如果就站在在这路中间不走是唯一的办法,她也愿意,但似乎并不能如愿。
心中烦扰,今夕何夕,不如畅饮,把一切都摊开。
举杯总要有个理由,总是自己一个人闷喝,恐怕被观者视作愁苦的表现,尤其是霓衣。为此,她反倒趁势拿霓衣为举杯的理由。一会儿是为了霓衣的健康,一会儿是为了今日的好事,一会儿还胆大到为了霓衣的美貌——最后一个理由还没说完就被霓衣给摁回去了,“你夸我漂亮可以,可别当着她们的面夸。”
唐棣一开始还不明所以,转头看去发现了阿紫和钓星的目光时,才恍然大悟。
“别喝了。”霓衣也不知道是不是明白了她的想法——要是明白了,明白的该是哪个部分呢?她不知道,她不太相信霓衣能明白此刻她复杂的心,这是理性,但是感性又如此地希望霓衣能明白——伸手阻止她继续举杯。她笑了笑,“那就再来一杯。”
“这话可是酒鬼才会说的了。”
“再来一杯——为了你今天登上这至尊顶坐着了。”
霓衣一愣,眼里的神色从诧异变成惊喜,又从惊喜变成些微的自卑,竟然避开了她的目光,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我不过如此而已,恰好被大家推选出来罢了。”
她仿佛又看见那蹙眉的神色,怜悯心疼霎时不讲道理地泛滥成灾。
“别这样说,”她凑过去,“你很重要,你——”
霓衣转过来。
必须找出点话讲,有效的,有用的,快点回溯往日所想,快——
她的目光落在霓衣腰间腰带镶嵌的绿宝石上。
“不,重要不等于贵重,不等于有法力,你不需要如何有天赋,有强大的法力,有什么出身,你只是在最需要的时候做了对的事,这就够了,这就足够伟大。因为功绩,你才重要。就比如——你这颗绿宝石,人人都会觉得它贵重,我不觉得,当然它有法力,有神通,能变成剑,但是没有你,它的能力天知道会被用到哪里去?你是可以做选择的,你做出的选择使得你重要。”
说完,她还在咂摸“重要”是不是不太合适,霓衣一直盯着她的双眼早泛起潋滟水光,此时把头一偏,似乎背着她擦掉了眼泪,然后不及她说什么,回过头来就和她碰杯。
喝第一杯时两人还只是沉默,到第二杯,她见霓衣神色好些,笑问:“碰杯可以,可得说点什么,总不能就这么傻傻地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