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是越来越膨胀的顶层,一面是负担越来越重,备受压迫的底层。一面是利益受损的中层小贵族。放任矛盾变形,迟早要爆发真正的战争。
可是历史就是这样,谁也无法从中吸取教训,身在其中时,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蹈覆辙。
或许,最顶端发号施令的人能够预料将来的这一天,可是对他而言,战争不过是输赢的游戏,意味着又一轮的瓜分利益。又哪里想过,历史的车轮压过,多少生命沦为尘埃。
当然,他应该更没有猜到,揭竿起义的人竟然是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斯宾塞,七大选帝侯之一的大贵族,无可辩驳的既得利益者。金字塔再怎么畸形,也没有压迫到他的身上。可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反了。
洁希亚忽然问:“你是不是认为,路德维希是为贵族利益而战?”
伊莎贝尔:“应该是当时的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是的,甚至很多贵族都期待着这一天,你知道的,除了底层的百姓,没人害怕战争。他们都想浑水摸鱼,跟着路德维希打垮教会,分食利益。”洁希亚嗤笑,“可惜没人料到,路德维希的确逼着西里尔切下了蛋糕,却是递给底层的泥腿子。那条法案里桩桩件件,都是给他们求活路。”
“可是这也铺垫了路德维希的死路。”伊莎贝尔面带思索,“他没有为贵族争夺更多的利益,却又狠狠得罪了教会。如果我是西里尔,只要我活着回去,我就会联合所有不甘心的贵族报复他。”
“是的,萨克森家族就是这么崛起的,不过这样的局面是路德维希预料到的。”洁希亚道,“我的丈夫一直追随路德维希,也有许多人追随着教会的代言者。那些年发生很多斗争。不过都仅限于贵族之间,并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役。”
“现在知道这些事的人很少,他们都把那场掩埋在历史里的和平革命,当作是路德维希个人争权夺利的象征。”洁希亚叹了口气。
一旁的奥黛丽忽然红了眼眶:“这样做值得吗?他肯定很委屈吧?”
洁希亚轻笑:“五年前,赫斯兰发生内斗,新国王突然对锡兰宣战,我在索伦跟随路德维希上战场前,也问过他这句话,这样值得吗?”
“从和平革命之后开始,没人知道你们极力避免战争,为平民争取利益的功劳。这么多年,整个锡兰都在明里暗里削减斯宾塞以及追随者的势力,甚至败坏你们的名声。现在你还要为它出征,谁知道那是不是陷阱?”
“后来事实证明,那的确是场阴谋。”洁希亚说,“我的丈夫倒在后方,他一直从事文职,投身地下组织的工作,却被人出卖,死后还判处叛国罪。而路德维希和弗兰德里克公爵尸骨无存,斯宾塞彻底被架空。”
“迟来的报复,终究还是降临。”洁希亚苦笑,“所以你说值得吗?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记得索伦给我转达路德维希的话,他说,他并不觉得自己拥有多么高尚的品德,只是人活着,总要有为之坚守的某些东西。”
伊莎贝尔眸光微顿,想起翻阅斯宾塞家族历史时,玛格丽特当年的经历。
还是萨瑟兰公爵夫人的玛格丽特,是被领地所有的百姓托举起来的领袖,请封女爵被驳斥,也是他们联名抗议,这才有了第一位斯宾塞家族的开端。
又想起慰问查尔维斯佃农的时候,那些老人感激的话语。伊莎贝尔仿佛能猜到,和平革命前的路德维希,也许在农场的田野上站了很久。
他看着满脸风霜交不起税的老人跪地求饶,看着孩子饿得哇哇大哭,看着不远处的神职人员穿着名贵的丝绸,喝令着属下押送穷人服役。看着幼小的乞丐对着教堂神像祈求,希望可以吃顿饱饭,却被慈悲的神父狠狠殴打。
高高在上的神明只是冷眼看着,没有显灵,于是路德维希踏上了去伽蓝神殿的路。
夕阳落下,天色渐晚。
洁希亚疲惫起身:“好了,你们请回吧。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索伦死后,我就来了肯特郡。但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建造新航路不容易,别给自己添麻烦了。”
她说着就要走,却被伊莎贝尔叫住。
“洁希亚夫人。”夕阳落在墨绿色裙子上,为她镀上一层金光,“我并不觉得这是麻烦。”
“承知社不能永远停留在昏暗的小巷里,等社员们入职,我会为它改头换面,让它成为一所真正的女子学校。”伊莎贝尔又拿出一份新的策划书,“这才是我来这里的最终目标。”
“可是……你难道不害怕被教会关注吗?”
伊莎贝尔和奥黛丽对视一眼,指着妹妹道:“我已经出动了我的王牌对抗他们,还怕你们那点小麻烦吗?”
她将策划书放在桌上,优雅颔首:“洁希亚夫人,希望你慎重考虑我的提议,告辞了。”
伊莎贝尔带着奥黛丽离开,踏出门时,奥黛丽突然顿住脚步:“姐姐,你等等,我再和洁希亚夫人说句话。”
伊莎贝尔等在门外,看着妹妹飞速跑回去,凑在洁希亚夫人耳边嘀咕,又很快跑回来,问她说了什么,她就摆摆手敷衍过去。
伊莎贝尔轻笑,没再追问,叫了马车离开。
身后,洁希亚夫人想起奥黛丽的话,忍不住发笑。
她无比认真地向自己解释:“我的姐妹是个很好的人,你别看她把自己说得那么坏,其实她的心肠很软,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说完,水蓝色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洁希亚:“所以……您一定和其他人说,千万别误会她,别记恨她,也别生气,好吗?”
洁希亚夫人先是觉得好笑,而后内心被那双澄澈的眼睛打动。
奥黛丽也许没有完全听明白这场谈话在说什么,那些利益和斗争离她太远了。可她只知道,自己的姐姐被别人当作是很坏很狡诈的人,所以她迫不及待想解释这一点。
洁希亚叹了口气,默默在策划书上签了字。
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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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伴随着话音落地,两个工人推着一台铁制机器走了出来——机器比普通纺织机矮些,机身侧面装着一层细密的铜网,顶部有个弧形的梭子轨道,阳光下,黄铜零件闪着冷光。
奥黛丽走到机器旁,停下脚步,“各位看到的这台机器,就是我设计的。”
她的声音清澈明亮,台下瞬间安静了几秒,随即又响起更大的议论声。
“噢!真是滑稽!你是说一个女人还能设计机器?”
“瞧瞧,那可是怀特太太,恐怕是她丈夫把数据塞给她,让她来装样子!”
“就是,女人连纺锤都用不利索,还能设计纺织机?”
嘈杂的氛围里,站回后台的赫尔曼脸上很难看,刚想开口,伊莎贝尔的声音响起:“相信她,她可以解决。”
似乎映证姐姐的话,台前,奥黛丽攥了攥手,神情坦荡,假装没有听见这些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