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江昭生没什麽表情的侧脸:
“我只好扮演一个,足够愚昧和宽容的家长。”
家长。沈啓明在心底无声重复着这个可笑的词。
曾几何时,他想要的何止是如此——他想要的是绝对的控制,是彻底的占有,是看着这只能在囚笼中对他露出獠牙丶最终却只能被迫依附的美丽生物,在他掌中绽放出痛。苦或情。动的丶只属于他的表情。
他喜欢看他哭,看他隐忍,看他为了生存不得不屈从的脆弱,那让他感到一种扭曲的满足和掌控感。
但不知从何时起,那份扭曲的感情开始变质。或许是在无数次隔着镜头,看他沉睡时无意识的蹙眉;或许是在他以为自己无人注意时,对着窗外飞鸟流露出的一丝向往。
直到此刻。
看着他静静地站在这雪光里,周身散发着平和的气息,因为一片寻常的雪景,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宁和。。。。。。
沈啓明忽然觉得,比起看他哭泣丶看他情。动丶看他任何因自己而起的激烈情绪,都比不上眼前这一幕——看他能因为这世间寻常的景色,面露一丝喜悦。
这平静的丶与他无关的喜悦。是他甘愿踏上死路的理由。
为了江昭生往後漫长的人生里,能多一些这样的时刻,能为某处平凡的风景驻足,能拥有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丶不必背负任何阴影的安宁。
“家长?”江昭生嗤笑,对这个词感到荒谬,心头却有些莫名的古怪,但他很快将这情绪压下,归于平静。
沈啓明的结局是他自己选的,他不会有太多不必要的感伤。
沈啓明没有接话,两人又沉默地走了一段路,直到回廊尽头,面对着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银装素裹的世界。
他停了下来,看着窗外,声音平稳依旧,却似乎比雪花更轻:
“关于你的。。。。。。童年,那些被尘封的记忆。。。。。。我想,你大概已经想起来了大部分。”
江昭生心头微动,看向他。
沈啓明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了一张看似普通的白色卡片,边缘是简洁的烫金线条。他没有看江昭生,只是将卡片递了过去。
“——我给你留下了一个礼物。”
“永恒信托?”
他下意识回答,沈啓明挑了挑眉,表情探究:
“你还知道这个?”
知道啊,上一个把身家存进永恒信托的傻瓜,半辈子努力白干,现在还要打工糊口呢。
江昭生心里默默地想:是秦屹川那种遗産吗?
其实他的情绪没什麽太大起伏,沈啓明没有亲人妻子,家産也给了他,只是觉得有些突兀。
他接过卡片,上面果然只有机构的名字和一串联系电话,设计得极其低调。
“你知道就好,找这个机构,报上我的名字和你的身份证号,”沈啓明解释道,目光依旧落在窗外纷飞的雪花上,“那里有人在替我打理。你小时候住过的那个农场。。。。。。动物去世了一些,年纪到了,很安详。但其他的地方,房子,草场,你外婆留下的玫瑰丛。。。。。。我都让人保留着原样。”
江昭生有些惊讶,握着卡片的手指微微收紧。农场。。。。。。那是他被沈啓明带走之前,拥有过的最接近“家”的地方。他以为那里早就荒废了。
“等一切结束,”沈啓明终于转过头,看向他,目光平静得像一汪深潭,不起波澜,“我想你大概会想回去看看。”
江昭生看着手中的卡片,又擡头看向沈啓明平静无波的脸,一个疑问闪过:
他究竟是从什麽时候开始,规划这一切的?在他对自己进行那些残酷的“调试”和囚。禁的同时?还是更早?不过这疑问也只是一闪而过,并未深究。这个男人行事向来难以揣度。
沈啓明没有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他擡手,似乎想像以前那样揉揉他的头发,但指尖在即将触碰到那沾着雪粒的墨色发丝时,微微一顿,最终只是若无其事地收回,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
“——我该走了。”他说。
江昭生站在原地,看着沈啓明转身,背影挺拔依旧,步伐稳健地走入廊道更深处的阴影,再也没有回头。
雪花在窗外无声翻飞,映照着江昭生精致却平静的侧脸。他知道沈啓明这一去意味着什麽,但那感觉很远,很淡,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一场别人的戏剧。
他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後的空茫,以及对自身前路的思量。
江昭生低头,看着掌心那张承载着一片净土的卡片,和另一只手里那瓶象征着痛苦根源与力量的“香水”。
沈啓明的选择是他自己的事。而他要做的,是活下去,掌控自己的力量,然後。。。。。或许,真的可以去看看那个被保留下来的农场。
岁月静好是假象,不过通往静好的路,似乎被那个他痛恨过的人,用这种决绝的方式,清理出了一小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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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完结倒计时了,啊哈哈……[彩虹屁][彩虹屁]